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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已经是郁仪第二回坐张濯的马车了。

    绿泥金顶的车顶四角垂着通穗,铜铃里封了松脂,故而只作装饰而不会随着车马行动而叮当作响。马车宽大,除了湘妃竹榻外,另置放了一处八宝阁,里头放着湖笔、澄泥砚,另有一尊宣德炉,乌木底盖上镂刻着一双游鱼,玉石帽顶做成角端的式样,别有风味。

    “架上有铜壶,你若渴了可以自己倒茶。”张濯报了一个地址给驾车的成椿,而后坐在了郁仪对侧。八宝阁上的确有一盒茶叶,仍旧是顾渚紫笋。

    若说先前在张濯府上他为她备下了这种茶,还能说是投其所好的话,那么今日郁仪又有点摸不透了,张濯是北地人,按理说不该对这种南面特有的茶感兴趣。

    张濯不是个多话的人,他沉默得近乎是有些冷淡了。

    “太后娘娘昨日传召我了。”郁仪看着张濯,“是张大人举荐的,对吗?”

    马车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她只能看清张濯眼底的一点微弱星光。

    “嗯。”他很少笑,脸上的表情也总是淡淡的,“但行与不行,还要看太后的意思。”

    郁仪知道太后近臣的位置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纵然张濯有心要帮她,也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可她仍感念张濯的恩情,对他作揖:“张大人,多谢你。”

    张濯一心想留她去户部,郁仪以为自己婉拒之后,怕是会得罪这位户部尚书。可没料到的是,他能在这件事上甘愿助她一臂之力。这是份大恩情,尤其是对现在一无所有的她来说。

    可郁仪又无法不去设想张濯的动机。

    他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是迫使她站队,还是单纯希望能和她相交一场?

    求权柄,还是慕声色?

    张濯说了声不必,而后便静静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

    矮桌上放这些时令鲜果和两三样点心,张濯没碰,只在上车后便随手推到了她面前。

    郁仪莫名觉得这样的画面有几分眼熟,像是早已经做过无数遍。

    马车行过小半个时辰,成椿停下车说了声:“主子,到了。”

    张濯睁开眼,马车里昏晦暗淡,唯他眼底波光点点:“约么这几日就有消息了,你且再等等。我说擢你去户部的事也一直都作数,你若想去,只消告诉我一声便是了。”

    说及此处,张濯淡淡一哂。

    前一世,苏郁仪临去灵州时他也同她说过同样的话,若此去关山万里,她有过片刻的后悔,他愿亲自去灵州接她回京。

    只是自她走后,千万山水阻隔,她竟连一封信都不曾传回来。

    成椿将车帘掀开,张濯道:“你且先回去,若有事可以来我府上递牌子。”

    原以为到了东华门外,郁仪道了声是,目光落在马车外倒是一惊:“这是何处?”

    不是东华门,这里是梧桐街的尽头,再往西走便是要出城了。

    平日里多少文人迁客住在这梧桐街上,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当真能成为飞上梧桐的凤凰鸟,就连秦酌曹岑他们大都早在梧桐街上赁下一间瓦舍。

    面前是一处一进小院,恰在此光华普照的时辰,蓊蓊郁郁、苍翠欲滴。墙外种的是梧桐,墙内种的是乌樟。春风吹过檐下一对纸灯,竹篾编成的灯骨清晰可见。

    只是荒艾丛生,看样子早已久无人居。

    张濯微微怔忪了一下。

    这里曾是苏郁仪前一世的宅邸。

    他们相交宦游十数载,他闭着眼都知道如何从紫禁城走到这里来。

    只是他竟忘了,此刻这里还不是苏郁仪的住处。

    她眼中有疑惑,也有陌生。

    心中有涩痛之意一闪而过,张濯低声对成椿说:“去东华门。”

    这一路张濯都没有再说话。

    郁仪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也猜不出他为何会带她到此处去。

    只是她不爱多话、不爱生事,所以即便是心中有疑问,也不会在此刻开口过问。

    只是今日的张濯神情倦怠,脸色也有些苍白,郁仪将手边的果子向他的方向推了推:“张大人吃点东西吧。”

    张濯垂着的眼睫轻眨了一下,他抬起眼看向郁仪。

    他的目光很安静,又总是带着她看不懂的孤独。

    “多谢你。”他道。张濯的目光落在盘中的瓜果上:“我还不饿,你先吃吧。”

    这位威名在外的尚书大人也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不近人情,他说话的时候鲜有高声,人像是一抔落雪,清白又岑寂地落在这天地之间。

    郁仪拿了两颗樱桃,红澄澄的像是两颗小灯笼。

    咬在唇齿间,汁水丰盈,酸涩中又带着回甘。

    待到下车时,张濯命人将剩下的樱桃全给了她,成椿笑说:“不是什么贵价的东西,不过是时令到了吃个新鲜,主子脾胃不好,这些酸味重的果子本吃得就不多,难得苏进士喜欢,也总好过浪费了不是?”

    苏郁仪只好收下,又忍不住道:“我今日看张大人神色不甚好,像是病了的样子,可叫医官来瞧过?”

    “昨日瞧过了。”成椿道,“时气反复,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主子平日里忧思太重,这是心病。”

    忧思。

    郁仪虽不知他心中的忧思在何处,听成椿说完也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好吧。”

    “苏进士慢走。”成椿送她一路走到东华门边,又小声说,“若苏进士得了空,也求您替奴才再劝一劝大人,这般夙兴夜寐地熬下去,奴才心里也真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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