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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儿来大兴吗?”
忽然重提旧事,柳梓唐心里划过一丝异样,好像这件事再提起,也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尴尬。维扬县的事情在杨菀之嘴里好像都已经成了一抹轻烟,淡淡地就过去了。
柳梓唐有些不自在地伸手刮了刮鼻梁:“或许吧。”
“我其实也有自己奇怪的执念。”杨菀之解释道,“从我阿爹走后,我一直在走我阿爹的路。做冬官,送平儿回大兴认亲,这些其实都是我阿爹想做的。我好像不过是在完成他的遗愿,所以有时候我会在想,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我其实自己也没想明白。”
“也许你不喜欢大兴,但你一定喜欢做营造。”柳梓唐笃定道,“你在做营造的时候,浑身都在发光。”
他这么一说,杨菀之倒是乐了一下:“这么夸张?”
“没有夸张,是实话。”柳梓唐认真道,“就算你做营造是受你阿爹的影响,但你喜欢做这个也是实实在在的,因为你早就有了自由选择的余地,但你还是坚持做了下去,这就说明你是真的热爱它。”
“言之有理。”杨菀之点了点头,“不过我倒是也想去地方看看,大兴像是个巨大的鸟笼,大家好像都被什么东西给束缚住了,让我觉得很不舒服。过去的二十几年,我是阿爹的女儿,是平儿的阿姊,但是现在我希望我是我自己,当然,我也希望自己是百姓们眼里的好官。”
“我也希望自己是。”柳梓唐面带微笑,有些惆怅地舒了一口气,“真好,你能不再活在你阿爹留下来的期望里,菀菀,由衷地为你高兴。”
“祝你也早日找到自己。”杨菀之笑道。
“我吗?”柳梓唐微微一愣。
杨菀之但笑不语。
柳梓唐从小到大,都不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在维扬县的时候,他很像他的母亲白氏,后来到了大兴,他慢慢变得像公孙冰。他始终是在被她人塑造的。不过幸而后面遇见的是公孙冰,这样的塑造在杨菀之看来并不算坏。杨菀之觉得这次外调应当也有公孙冰的意思,脱离了这些塑造他的人,或许才是柳梓唐破茧的时刻吧。
杨菀之的话,在柳梓唐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为什么会成为今天的自己?
从他有记忆起,母亲就在家中,带着他,一笔一划地写字。就像所有年幼便聪慧的小孩一样,他们的背后,是母亲的心血灌注,没有一个孩子生下来就会读书写字。听说母亲还怀着他的时候,就经常在家里给肚子里的他念书,柳屠户是个粗人,笑话他娘子是作怪,等到柳梓唐三岁时提着毛笔写下第一个大字,柳屠户才“哦呦”一声,怪道自己怎么生了个这么聪明的儿子。
在他开蒙之前,母亲就已经带着他认了很多字,告诉他,他以后要读书,要做官,要考状元。柳屠户会呵呵一笑,打趣道:“不做官也行,跟着老子一起卖卖猪肉,日子也很好!”
每到这时,白苒就会拧着眉骂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像你一样,每天起早贪黑,一身猪骚味吗?”
“屠户怎么了?老子堂堂正正赚钱……”
白苒虽然在别的地方懦弱,但面对儿女的教育,永远是家里最强势的。柳梓唐的阿姊受父亲影响更深,读完县学就不肯再读了,柳屠户就给柳梓唐的阿姊说了个亲事。柳梓唐的阿姊很满意,柳屠户也很满意,但白苒不满意。自从说了那门亲事以后,白苒和柳屠户就常常争吵,柳屠户动不动就酗酒,喝个烂醉。白苒一边哭一边对柳梓唐说:“梓唐,你知晓不读书的下场吗?不读书,最后就是你爹这个模样……”
年幼的他不知道如何处理父母的矛盾,他只是天真地想,是不是自己考上状元了,阿爹和阿娘就会变好了?可是阿爹和阿娘最后还是和离了。
只不过,离开阿爹的阿娘好像变得很快乐。她如今在抱月茶楼的后厨做管事,每天都神气着呢,叫她去自家住着都不肯。柳梓唐也没再提,隔三岔五去茶楼看看他娘。白苒和离以后,气色确实一天比一天好了。
至于柳屠户,现在是他阿姊在管着。据说还是酗酒,身体已经大不如前。柳梓唐每个月都要寄二两银子回去,最开始是直接寄给柳屠户的,后来听阿姊说二两银子有一两半都拿去买酒喝了,便把银子都寄给了阿姊,阿姊花钱买了个小厮看顾着。
他好像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读书,稀里糊涂地做官,阿娘的期待倒是满足了,他自己从前想要得到的完美的家庭却怎么也得不到,自己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非要说的话,就像杨菀之说的那样,想要做个好官。
胡思乱想之间,已经走到宫门,看见停在宫门的马车,柳梓唐才回过神来,替杨菀之掀开车帘,等到杨菀之坐上去以后自己才上车。杨菀之吩咐车夫先送柳梓唐回他的住所。
“过几日你就要去雍州了,改天我们在茶楼吃个饭,送送你。”杨菀之道。
柳梓唐知道杨菀之的这个“我们”,包括了他们母子,还包括了钱家。
“好。”
“我和钱工在维扬县营造司的老上司赵学明赵大人,老家就在雍州。你可以代我俩替他问个好吗?”杨菀之现在还念着从前赵学明对自己的照顾呢,若是没有他,自己进不了洛阳营造司,也不会成为在明宫的将作大匠。
“小事一桩。”
柳梓唐坐在杨菀之对面,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出宫的道路两侧都挂着灯笼,女子的面容也在透过车窗映进车内的微弱火光中明明灭灭。柳梓唐忽然脱口而出:“对不起。”
“你又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杨菀之好笑。
“……只是觉得,自己一直欠你一个道歉。”柳梓唐说,“很快就要离开大兴了,之前总是没有合适的机会,怕以后也没机会说了。”
“你只是出去做官,又不是生离死别。”杨菀之没有直接回答,“说不定过两年又在大兴见了。”
“怕你过两年跑去什么黔中道、剑南道了。”
……可恶,还真让他猜中了。
“那也得看我那个黏人的妹妹舍不舍得放我走呢。”
“也是。”
两人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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