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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普通人的生活,也许并不是一件难事。
天下人万万千,无一不是如此:一日三餐,早出晚归,偶尔惦记一下菜色,有时抱怨一句天凉,被惯坏的那个往往最主事,而惯坏那个主事之人的往往最撑腰,然后,久而久之,两人便顺其自然的有了个孩子,若是男孩,便会很讨人嫌,若是女孩,便会很受宠爱,极其相似的日常,不比画本来得惊心动魄。
沈要心想,他与萧子窈都不擅长生活。
眼下便是如此了,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就弄哭了一个小孩,因为不知错在哪里所以更不会哄,就连萧子窈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哄孩子总有一种在看自己小时候的感觉,然后一眼望到头,越想越失望。
他不是不明白。
他只是有一点点的难过,却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于是,这一日便过得无头无尾的,午间吃了糯米红豆沙,萧子窈没有去哄宝儿,而是过午之后才去教他写作业的,国文学讲诗,算数学加减乘除,英语学说father,她柔声细语的声音远远的传到沈要的耳朵里去,是一句不轻也不重的顽皮,要宝儿把写歪了的汉字擦掉重写。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她道,又一指课本上的黑色小字,说,“‘亭亭’的‘亭’字不能写歪,亭台阁楼,飞檐翘角,端的就是个亭亭玉立笔笔挺挺的样子,要这样——”
话毕,她便一面说着,一面接过了笔来,款款落墨,横平竖直的模样,像在临一幅帖子,极有风骨的一笔瘦金,半点媚姿都不见。
沈要于是眼巴巴的凑上来看她。
“这是什么诗?”
他问道。
萧子窈就说:“项脊轩志。写一个人和他的家人一起生活的地方,也写他对妻子的怀念。”
“为什么怀念?”
“因为他妻子死了。”
“那他为什么不跟着一起去死?”
沈要歪了歪头,“要是你死了,我也会死掉的。”
萧子窈一瞬失笑。
“宝儿还在呢,你总说什么死不死的?”
沈要于是顺势一瞥宝儿,那眼光说不上冷热,就只是看他一眼,像是在看一个不灵光的障碍,却没有多嫌弃的样子。
就仿佛,一个父亲在与妻子你侬我侬的时候遇见了自己的孩子,顶多觉得烦人,却不觉得特别讨厌。
宝儿根本无知无觉。
非但如此,竖子愚钝,更在此时嘻嘻笑笑的插进嘴来问了一句,道:“夫人这次为什么不手把手的教宝儿写字了?上次夫人还手把手的教我写名字呢!”
萧子窈听罢,便用笔杆子敲了他一下。
“宝儿,你是男子汉,不能做软骨头。倘若你连笔都握不好,以后要怎么握枪握剑?”
沈要没说话了。
他只管坐了下来,又把宝儿的课本往自己的眼前挪了挪——项脊轩志,密密麻麻的两三页纸,听说这是普通小孩子的必修功课,须得熟记并背诵,偏他觉得好没意思,人都死了,文章写得再深,又有什么用。
但是,没关系的,他一向擅长伪装,眼下装成一个乖驯的学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他其实认字不算特别的多。
若说只看公文文书文牒,那他认识的字便很足够了,可一旦遇到那些文绉绉的诗词歌赋便不成了,生僻字有许多,繁体字也有许多,还有谐音字,他分不太清。
就连萧子窈的“窈”字,都是他当初现学的,又在灰土地上反反复复的写练,最后终于写得有模有样。
只不过,这些事情,他却从未同她提起来过。
萧子窈那头正领着宝儿温书,学下一课,遇见一个生词,便问道:“这个字你可学过没有?认不认识?”
宝儿说:“不认识。没学过。”
沈要立刻举起右手。
“——我。”
“你怎么了?”
他眉心微皱:“我举手。”
“我问你举手干什么。”
“我听说举手和报告是一个意思。我有话要说。”
萧子窈只管掂了掂戒尺。
其实,那本也算不得什么戒尺,而是一根捡来的枯树枝子,原是郝姨担心宝儿顽皮,便请萧子窈对他严加管教,如有懈怠或冒犯之处,尽管敲他手板便是。
那戒尺很是衬手。
萧子窈道:“我在问宝儿认不认识这个字,你这会儿举手,莫不是要抢答?”
沈要一字一顿:“报告。我也不认识这个字。我也没学过。”
萧子窈立刻抽了他一尺。
“再捣乱就出去站着!”
沈要实在觉得有些委屈,于是回她一句:“好。都听六小姐的。出去就出去。”
说罢,他便起身就走,萧子窈根本拦他不及。
宝儿于是纳罕的巴了巴嘴。
“夫人,沈军长这是和您吵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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