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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
今夜,蓬莱饭店的上空亮起了焰火,人人口口相传,只道那是陈督军抵岳的接风宴,派头自然做得很足,七十多响的礼炮轰如雷鸣,又似战火,实在吵得人睡不着觉。
这其中,不乏许多入秋之后便病倒了的老幼妇孺,老的多半是风湿犯了,小的大多则是风寒,是以,此时此刻,安庆堂上下依旧灯火通明,绝不比蓬莱饭店来得清闲。
“小姐,你先休息一会儿去吧,反正病人也走得差不多了,这头有我们看着呢。”
——是时,连翘正从一只药炉后面抬起头来,只管这般同宋晓瑗说道。
霜降多寒疾,这几日,医馆里来人始终络绎不绝,她与宋晓瑗都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了,只怕再熬下去,医者难自医,累病不是病。
宋晓瑗听罢,于是就笑:“还说什么休息呢,赵婶家的那个孙子一进门就哭,我现在还觉得那哭声在我脑袋里转,倒不如起来和你们一起熬药!”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探头望望夜空,忽然露出一副有点儿可惜的模样来。
“刚才太忙了,没看成烟花,真希望以后他们还放,这样我们普通人顺带着就饱了眼福。”
谁知,她话音方落,竹四却在旁插嘴道:“放烟花不一定是好事,还是少放为好。”
“为什么?”
“因为放烟花的声音会很大,能盖住别的响声。而且,烟花昂贵,难得一见,一旦上天,人们便都驻足仰望,方便某些人避开人群的耳目做某些事。”
他顶着一张融化了的丑脸,语气淡淡。
偏偏,宋晓瑗却一瞬了然了。
她于是只意会而不言传的点了点头,后又逐一送走了几个病人,适才招呼着伙计们坐到檐下谈笑歇息。
蒺藜年纪小,口无遮拦,累了一天什么感想也无,嘴里只剩抱怨,便说:“我爹是觉得行医是体面的营生才送我来医馆当学徒的,谁知道医馆也这样累,和我们乡下犁地的牛马没什么分别!真希望今晚能睡个安生觉,待会儿别再来病人了!”
他甫一张口,连翘便忙不迭的去捂他的嘴,边说还边奚落他道:“行了!好的不灵坏的灵!上次下雨天也是,你这张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恐怕让你再说下去,一会儿又要来病人了!”
谁知,此间,檐下欢声笑语正是祥和一片,竹四却忽然一指月洞门的方向,道:“——有汽车开过来了,来人了。”
宋晓瑗很快站起身来。
“汽车?莫不会是上回那个……”
她猜得不错。
那来人果然是一张半生不熟的熟面孔。
“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她说,一双笑笑的、也略显疲倦的眼睛,不见半点虚与委蛇之色,让人一见便觉得舒心。
“今日是身体有恙吗?还是替家人开药?”
夏一杰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
“替人开药,不是家人。”
“开什么药?”
“跌打损伤、还有刀伤用的消炎药。”
宋晓瑗延请他走进屋来说话。
“——这个好说,我这边能开,你也可以再去公署医院开些西洋的抗生素。但是,刀伤的话,可是要打破伤风疫苗的,我这边管不了。”
话毕,她便埋头翻出一册白宣,提笔欲落。
偏偏,夏一杰却在此刻陡的压低了声音说道:“还有,请大夫再开一副堕胎药给我。”
宋晓瑗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先生,这个我开不了。”
“我出双倍、不,三倍、五倍——十倍!我出十倍的价钱!”
“这个不是钱的问题。”
她义正严辞道,“女子的身体哪有你们男人那么强健?你可知有多少女人是因为生育而暴死在床的!
男人害女人怀了孕,那分明就是男人的错,而事实却是男人想不要孩子就不要,才不管女人的死活——那可是长在女人体内的一块活生生的血肉!
倘若我砍掉你身上的一块肉,你轻则小出血卧床,重则大出血暴毙!你难道不觉得痛,你难道不害怕死?
倘若我今日胡乱开一副堕胎药给你,你拿去给那姑娘喝了,她喝了之后却死了,这样的人命官司你可吃得住吗,你可还敢吗?”
夏一杰直被她厉声斥到哑口无言。
“……你只是个大夫,只管开药就是了。”
他嗫嚅着,有些心虚。
谁知,宋晓瑗却是毫不留情的又甩来一句话,仿佛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我是大夫,我只管救人性命!不像你,你的行径与杀人凶手无异!先生请回吧,我们安庆堂做不了这本生意。”
于是,眼下,夏一杰便如同蜡在了原地似的,既不动弹,也不出声,实在显得有些吓人。
宋晓瑗就说:“先生,倘若你再不走,我就只好叫警察来把你请出去了。哪怕您是军官,但强买强卖总归是行不通的。”
然,是时,檐下却有人闻声而动。
竟是竹四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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