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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是怎么听懂第一个命令的呢?
也许是用鞭子,先将他恶狠狠的抽得皮开肉绽,然后就此打住,晾着他,饿着他,待他饥肠辘辘、两眼猩红,便丢一个要死不活的猎物给他——可能是一只快要冻死的麻雀,也可能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生了病的小孩,然后,对他说:“杀了牠。我就给你一顿饱饭。”
他那时还不太不懂活人与死人的分别,只知道活人吃不饱饭,死人却可以安心睡觉,于是乖乖照做,事成之后便转头讨饭去,说:“给我饭。”
谁知,那训犬人却是一笑,冷冰冰的,是对待畜牲的口吻。
“饭,什么饭?饭是要自己挣来的,你找我要可没有啊。”
“你也别瞪我,不如再低头好好看看,那不就是你的饭吗?”
“那个刚刚被你掐死的人,会是你今后几天的每一顿饭。”
——这便是一条狗初次听懂、并且完美服从的第一个命令了。
沈要原本也是这样以为的。
想吃饭,就得服从命令。
可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吃上饭。
然而,想活命,却不能受伤。
他见过许多受了伤的小狗,最后无一例外的都死了,并且还会在之后成为活下来的人的口粮——其实,那些小狗根本不是小狗,而是人,和他一样,却也不太一样,犬园里物竞天择成王败寇,他也受过伤,但是每次都会藏得很好,因着训犬人不会把食物分给伤狗病狗,而他好怕饿肚子。
不可以受伤。
此为大忌。
受伤之后,不会再有饭吃,只会挨更重的鞭子,受更重的伤,然后死掉。
——偏偏,这样一个刻在他骨血里的禁忌,却在初见萧子窈之时,彻底失了灵。
沈要从未想过让她分毫。
萧子窈自然是好看的,一个无人不赞的美人,当然没有不好看的道理,只不过,他却不懂美色的轻重,只知食色性也、秀色可餐,说得再多,都是为了吃饱,所以她也是食物,每一个猎物的宿命,都是成为食物。
却不想,再之后,萧子窈咬伤了他的手,却又赏了他一瓶药。
他当时还以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是不是她弄错了、或是他败漏了,怎么受了伤反而得到奖励——谁知,不过一眼,他却骤然窥见萧子窈那张躲在床幔之后的、绯红的羞脸,如犬园外的一棵花树,阳春三月,开出绚烂芳菲,美得惊心动魄,是哪怕一条不懂人间的狗见了,都会为之驻足远眺的美好光景。
沈要于是心想,要不然,就再试一次罢。
再受一次伤,再得到一点奖励。
……也,再多看她一回笑语嫣然。
他实在没能想到,原来,受伤这个法子,居然会如此好用,百试不灵。
他冻伤了手,萧子窈便会亲自剥橘子喂给他吃,他下水受寒,萧子窈又屈尊降贵的跑来他房里守他,他在雪地里体罚,萧子窈便蹲在他身畔陪他淋雪,就连他挨了鞭子的那回也是,萧子窈竟然准了他的痴心妄想,让他咬住了她的袖边。
那是一道莹白的、丝缎的袖子,他汗津津的躺在床上,还能隐约瞧见那袖口里的一截手腕,那么细,又白,很好咬下去的模样。
他忍住了。
却也从此上瘾,乐此不疲。
此后,无论他伤得或轻或重,便都能从萧子窈那儿讨来甜头,受伤的好处实在太多,他连数都数不清。
——所以,今时今日,沈要原本也是这样想的。
衣服被血污弄脏了,他手上不清白,根本没法儿向萧子窈交代,便想嫁祸于人,说是别人伤了他、那是他自己的血,如此一来,一切便都合情合理了,他只要付出一道伤口,便可以换得她好几眼的同情与不舍,那么好用的办法,他早已得心应手,并且从未失手。
唯独这一次,时过往昔,他终于又听见萧子窈哭成个泪人,而他却是意料之外的,并没有觉得有多开心。
以前,他总拿她的眼泪当奖品。
可是,萧子窈是沈要的例外。
这是他亲口说的。
所以他总会有这么一遭的。
沈要眼前人头攒动。
他只见所有人你来我往,嚼穿龈血的戏子边骂边被打碎膝盖跪倒在地,一旁众人噤若寒蝉,惊恐万状的卫兵却叫嚷着,很快拖来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替他清创上药。
“沈军长伤势如何?要不要现在就打破伤风?”
“现在只能做简单的包扎,这伤口有些长,得缝针,最好回营再说。”
“可否伤至神经?会不会影响手掌开合手指动作?”
“不会不会,我看沈军长现在还能做动作,肯定是没有影响的。”
众口难停,实在吵得人心烦,都害他几乎听不清萧子窈的哭声了。
他于是冷不丁张口说道:“——就在这缝。”
那军医顿时一愣。
殊不知,电话的另一头,萧子窈亦然如此。
“沈要,从蓬莱饭店赶回军营要不了多久的,更何况你们还开了车,何必急于这一时……”
“可是我真的很着急。”
是时,沈要一字一顿,只管小心翼翼的将脸贴住了听筒。
仿佛一条狗,俯首屈膝,把头偎在主人的掌心里去。
多乖的样子。
唯独她现在还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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