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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道,楚州,滨海县。
焚琴听见街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回到小院中,对正在院子里练枪的章断秋道:“小姐,我们准备准备,时候差不多了。”
这章断秋正是月无华挑来冒名顶替杨菀之的人。
月无华挑人可不是乱挑的,章断秋和杨菀之年纪相仿,身世也相似,父母都是月家军的人,在和南诏的战争之中双双殉国。而章断秋则被送回了她的老家——她并非洛阳人,而是章家在荆州的一个旁支。一个孤女,带着一大笔抚恤金,孤身回到老家,势必面临一系列人心的考验。但章断秋在老家一步一步,斗叔伯婶娘、斗兄弟姊妹,不仅守住了父母留下的遗产,最后硬是在重重阻碍之下进了月家军的征兵名册。
这个章断秋,是个不折不扣的宅斗冠军。
只是遗憾的是,月槐岚顾虑她父母已经为国捐躯,如今月家军仍在征战,不想章断秋也陷入危险,私自将章断秋从西南月家军调到了洛阳章晚规的手下。月无华也正是以进月家军为条件,才让这位宅斗冠军心甘情愿来楚州。
这边焚琴和章断秋正在收着东西呢,杨菀之的大伯风风火火地上门了:“菀菀,今日你伯娘做了你最爱吃的酿蟹,喊你去我家吃饭呢。”
焚琴和章断秋对视一眼,果然,该来的一点都少不了。
滨海县是个和维扬县差不多大的小县城,来滨海县以后,焚琴和章断秋从邻里间的口中听到了杨冰的前半生。
杨冰是杨家的老二,上面有一个哥哥,产而亡,一尸两命,结果老杨头没两年又娶了个续弦,又生了两儿一女。杨菀之的大伯杨雪年长杨冰两岁,在生母过世时正要参加府试,而杨冰那时还只通过了县试。哥哥要读书,弟弟要开蒙,爹还想娶续弦,娘下葬又花了一大笔钱。十四岁的杨冰放弃了科举之路。他从小就喜欢玩木头,索性拜了楚州府城一个匠人做师父,学大木作,学徒包吃住,一个月还有一百文的工钱。杨冰确实有这个天赋,十八岁的时候出师,四处做活,已经能养活一家人的开销。
杨雪娶妻的钱,都是杨冰出的。
而杨冰,却是到了二十四岁,还是孤家寡人。直到他遇见了人生中的贵人。
齐雯的父亲在楚州府城做吏曹,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看见楚州营造司那样叫杨冰的工役竟然画得一手好图纸,他惊讶地问杨冰师有这等才干为什么只是做一个工役,杨冰却说自己只是个木匠,这冬官之术,是他偷师了营造司工曹得来的。齐吏曹大为欣赏,当即举荐杨冰为盐都县营造司的工曹。而杨冰也因此认识了齐雯,两人很快坠入爱河。
但齐吏曹很快发现,杨冰的身后,有一个吸血的杨家。他没办法接受自己的女儿以后要嫁给一个带着一家子拖累的人,于是他提出了一个条件,齐雯可以嫁给杨冰,但他会给杨冰一封维扬县营造司的推荐信,杨冰必须离开楚州。
出乎意料的是,杨冰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去了维扬县的杨冰,很快就有了杨菀之。有了女儿以后,杨冰就没有再往楚州寄过钱。当年杨菀之发给杨家的报丧信,杨家人收到了。但老杨头本就对杨冰这么多年没补贴过家里有怨气,续弦也不想养两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女孩,便索性当做从没收到过那封报丧信一样。
而杨雪娶的这个媳妇也是个爱见风使舵的,章断秋和焚琴最初来的时候,这位大伯娘听闻杨菀之在京中做官,一面酸溜溜地说了好些女子无才是德的怪话,一面又问杨菀之手上有无举荐名额,要杨菀之帮衬一下自己的“亲人”(也就是她的两个好儿子),还明里暗里打听杨菀之月俸多少、积蓄几何。
章断秋嫌烦,假装自己已经完全信任这个大伯娘,拉着大伯娘的手哭诉自己原本正得圣人重用,是得罪了太子才被放回家丁忧的。果然,这大伯娘立马变脸,没两天就和焚琴二人说,他们家都是儿子,没有姐妹,焚琴二人住在他家院子里不方便,把焚琴二人赶去老宅一个破破烂烂的客院里。
而刚好,大伯杨雪和三叔杨雨不想贴钱给继母和那个跟杨菀之差不多大、还在学堂里的小叔叔,章断秋直接一招挑拨离间,这杨家,直接就把原配生的这三家都给分出去了。而杨菀之一家,因为只有一个女儿,用大伯娘的话来说,在杨家,女儿连家谱都上不了,有什么好分的?因此虽然家分掉了,但什么东西都没有分给杨菀之。
这件事情,章断秋已经差人和大兴沟通过了,杨菀之对这群素未谋面的亲人没有一点感情,也不稀罕老家的那些东西,便作罢了。只是如此一来,好像让大伯娘产生了一些她们很好拿捏的误解。
分家后,章断秋和焚琴二人直接在外面租了个小院,也不住在杨家了,但大伯娘又到处和人说杨菀之她爹有了老婆就忘了爹娘兄弟,杨菀之这个孙女也不孝顺,做了京官都不告诉家里人,有钱也不孝敬祖父祖母,自己在外面租院子一年要六七两,但是回来以后一文没有给过杨家。
结果章断秋直接站在院子门口丢了一锭银子到大伯娘的脚下,开口道:“大伯娘这是说什么话,本官心善,在外遇见叫花子讨钱都是会给的。你不开口,本官不知道你要呢。倒是没想到区区六七两银子,在大伯娘眼里这么值钱。”
大伯娘一脸菜色,弯腰去捡那银子,结果章断秋一脚把那锭银子踩进了泥里:“哎呀,大伯娘,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不过,我连家谱都没上,我是杨家的人吗?”
杨菀之现在手里的这一手牌,可比她当年要好多了。杨菀之背后有月无华撑腰,而焚琴是郡主府出身,也多少沾点持国公的光,章断秋可不想忍、也没必要忍。在她看来,杨菀之在大兴虽然处处受制,但在这小小的滨海县,随便拉出一座靠山来,对于杨家都是灭顶之灾。
而如今,她妹子成了皇女,章断秋借着她的身份,可是要杀疯了。
现在这大伯娘又厚着脸皮上门请她吃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章断秋能不清楚?
本想着推掉算了,但再一想,这事儿不弄干净,日后还有的是麻烦。况且,原本帮杨菀之这个忙,是月无华有交换,但如今辛温平的身份已经昭告天下,她送佛送到西,相当于卖了二皇女一个面子。章断秋轻笑一声道:“看我晚上心情如何。”
“哎,菀菀,大伯知道,你大伯娘这人呢,眼皮子浅,有点贪财,之前得罪过你。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能原谅大伯娘,大伯就放心了。”杨雪对章断秋说,“你爹以前最在乎的就是我们这些兄弟,你可不能辜负你爹爹!”
这话让章断秋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感涌上心头,甚至有些作呕。这熟悉的场景不由让她想起自己过去的那些经历。因为她深知父母双亡之后的那种迷茫,那种渴望有人依靠的感觉,而回到家乡后等待着她的只有那群如吸血鬼般贪婪的亲戚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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