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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他到皇宫的渊霄阁找一本藏书,刚进渊霄阁的大门,便听见有几个女童在东辅楼中谈议他,有个女孩子竟仍当他是个哑巴,引旁人反讽。
片晌后,那女孩在浮桥之上与同伴争道:“不是,你拦我做什么?”
那语气竟与当年的裴奈像了八分,甚至她随后又冒然来拜见他,化解了他的丹道神炁,性子和裴奈一样直接、果敢。
望着眼前正含笑仰视他的女孩,他对裴奈的无尽思念又从心尖被勾出,引得他难以喘息。
女孩问了书院的论答,“关于家庭的认知和看法”。
对于十八岁以前的他,家像是一个步履维艰的囚笼,没有人期待他将端定侯府作为港湾,他不可出错,不可有片刻怠惰,他的每一个举动,都会被拿来与他的两个兄长比较。
直到裴奈出现,她选择了他,他才有了一个家。
裴奈死后这些年,顾瑾珩也才逐渐明白了“家”这个字的含义。她的所在,家的所在。
他的所有温暖,皆不过根自于她而已。
若没有她,他会以为人生就是那样,以为日复一日的压抑痛苦是常态,以为亲人之间只有算计和利用,以为没人能够永远相信。
人都说在这休明盛世,秋月春风具是至美至善,可无人知道,当唯一的美好从他生命中流失,万物在他眼前不过通无的黑云蔽日,何处晷景,何处时间。
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一年又一年,他失去裴奈,再没有了家,已满十个春夏。
因此他只对面前的女孩回答:“本公没有家。”随后转身离去。
没过多久,又听闻女孩在登云英雄大会上,用万岳血鞭战胜了宣江风雷八梭锤的邢啸仁,她自言是韩睿泽的义妹,又令万恨掌再现人间,在武斗台上大放异彩。
起初他只是起了疑心,却并未多想,直到那日在李府,女孩用四指两分的方式接过了长枪,又在他的试探下使出了万军归箭。
他才知道,他的奈儿,竟是回来了。
那一刻他几乎无法再言语,明明她就住在鞠府,离他那么近,连萧鸣逸都知道她的身份,可她却没来寻他,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想是崖谷之战他的失约令她失望,加上婚后那五年他做得并不好,伤了她的心,奈儿竟不愿再接受他,不愿再回到他身边。
从前都是奈儿主动,当下他想要讨她欢心,竟只能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每每想要见她,又很是笨手笨脚,常常担心惹她厌烦。
很多从前没能诉说的话,如今她已不愿倾听,他只能压在心里,先想办法补偿她,对她好。
哪怕她对他仍有怨恨,话里常带着刺,他也甘之如饴,只要她还活着,只要能看到她,他就前所未有的喜悦与满足。
这世间最珍贵的事物,不过分为两类,得不到的和已失去的。
他从前执着追求那些得不到的东西,追求他母亲眼里他应有的模样,得到了,却才发现,他已失去了最重要的。
他一天天熬着日子,本以为在他了却残生前,等待他的都将是无穷的孤寂,直到裴奈回来,让他的人生重燃希望。
一切事物仿佛重新染上了色彩,每日不再是灰暗,他终于有了盼头。
认出裴奈的当夜,将她送回唐府,望着她进府的背影,他心犹如滴血。
片刻的分离都让他难以忍受,他好想随她进去,哪怕不要偌大的端定公府,不要他的身份与权利,只要在她身边,就像倦鸟终于归巢,他就又有了家。
回到端定公府,他环顾着屋子里的一切。
房间的布置仍与十年前无异,未有丝毫改动。因他特意交代过,所有家具、摆设,若有损伤,便参照之前的样式全新置办,哪怕是重金定制。
他当初只是想,奈儿若在天有灵,魂魄来看望他,一切未有变动,她就不会找不到家。
刚好奈儿的重生越过了这十年,她的记忆与认知都停留在十年前,这样的布置会让她更习惯,对此他很欣慰,可同时又不知奈儿何时愿意再回来看看。
思索着当日发生的一切,他抚过枕边裴奈的旧衣,指尖摩挲过的地方,像是尚有余温,常年冷到骤息的心也暖了暖。
墙角的大木箱里装着他这十五年补给奈儿的生辰礼物,本想在找到奈儿的遗骸后,当作陪葬品,随他和奈儿一同入葬。
他翻开盖板,望着里面的东西,未曾想过,有生之年,他竟还有机会送出。
只是不知,奈儿会否喜欢?
看着他为奈儿补做的马鞍,捏了捏垫子,总觉得和先帝赏赐的那副差距甚大,只是千年古树玛拉的汁液过于稀少,之前那副罕见的女式马鞍无法复制,唯有暂用它代替。
想着十几年前裴奈就因他将马鞍送给别人,而与他怄气,喜悦便被忐忑淹没。
他很怕,怕奈儿生气,怕奈儿再次抛下他。
还能为奈儿做些什么呢?他怎么想,都觉得仍然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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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空荡阒无的屋子,他缓缓走向房间里的梳妆台,这是裴奈以前的梳妆台,他一直舍不得让人更换新的,因常有人维护修整,即使多年没人使用,也依旧如初。
他将她的首饰给她摆得整齐,裴奈很少用那些瓶瓶罐罐的妆粉和胭脂,首饰盒只零星放着一些发簪头饰,几乎都是随她嫁妆带来的。
她很少买戒指、手镯、耳坠之类的饰品,因说是影响她练武,行动不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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