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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们忽然安静了一下。
过去数日里,这些原本被当作农奴驱使,成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们,长了很多见识。
他们目睹了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乡豪势家们被一批批地斩首,很多脑袋就被挂在辕门外的杆子上。
杆子起初十几根,现在已经有将近一百多根,顺着海仓镇屯堡下的道路绵延出很远。按照节度使的意思,那些杆子上还挂了防风的油灯,用于夜晚照明。结果每天晚上,那些渐渐干瘪的脑袋都像在放光一样。
乡豪们的下属,那些凶悍异常的私兵,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可他们在那些北疆来的强兵猛将面前,一触即溃,全无还手之力。
这几日里,百姓们在营地里生活,有粮食,饮水,只要安心地等待分配土地,等待与庇荫自家的将士们签订契书。而那些私兵们被俘虏以后,除了少量被整编入军中,大部分都被驱使着修建城池堡垒,过得苦不堪言。
更狠的是,那些北疆武人不止对地方上的豪强如此,对那些女真人,也是一样的。这几日里,至少有四个谋克,被节度使从他们控制的土地上拔起。
而掖县城里的几个亲管猛安老爷,在陆续被百姓申诉血仇以后,都被杀了。那是多么尊贵的老爷!可他们在北疆武人面前哭爹喊娘求饶的样子,原来和百姓们也并没有两样。
很显然,那些北疆的武人个个都是狠人。在莱州地面上,如果蒙古人不来,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
过去几天里,许多百姓和庇荫自家的武人已经熟悉了,他们从武人口中知道了,北疆将士们的首领,眼前这个年轻人,是曾经与蒙古人恶战,不久前横行于大金国都的狠角色!听说他只靠一个人,就能杀穿上千人的敌阵!
可现在……我们是在干什么呀?
怎么就像是昏了头一样,这么呜呜喳喳地围拢到节度使面前?
现在节度使问我们为何而来,我们又该怎么回答?
难道就问,听说蒙古人比你更厉害,是不是真的?你要逃跑的话请早说,以便大家先走一步?
这种话是能公开问的?上下尊卑之分不要了?这岂不是在作死?
这必然会触怒节度使的吧?
人的胆量是很奇怪的,这些百姓们刚才多么高亢,这会儿却突然就畏缩了起来。
郭宁连着问了两声。又过了一阵,才有个老者低声道:“跟着郭节度,能有条活路的,是吧?蒙古人要来了,郭节度是不是……能给个说法?”
郭宁深深吸了口气,待要言语,旋即默然。
百姓们耐心等着。
屯堡里,几名军官见这情形,有些奇怪。有人想要出去探问,移剌楚材摇了摇头,让大家稍安勿躁。
此时此刻的场景,自然是郭宁特意促成的。昨天晚上,他还特意托移剌楚材执笔,写了篇很是铿锵有力的宣言,专等用在这个场景。那一通言语、一通承诺抛出去,准能把人鼓动到热血沸腾,让这些百姓们一个个都愿意为郭宁去死。
可到了这时候,他忽然就不想照着念。
眼前这些百姓们,对未来全无把握,所以才把希望寄托在初来乍到的节度使。正如早年在昌州乌沙堡,大军溃退的时候,许多将士面对蒙古军铺天盖地的席卷冲杀,把希望寄托在郭宁身上。
当时的郭宁,并没有拿出什么利益去引诱。他只是在每一次战斗中冲锋在前,撤退在后,于是自然而然地得到了信任。
如今,郭宁的地位远远凌驾于当时,他不再只是厮杀汉,他愈来愈多地使用种种手段,应对种种复杂的局面。而寻常的百姓、将士,渐渐成了他手中的工具。
便如眼前这许多人,都想要活命,郭宁却希望他们成为后备的兵源,成为战场上的肉盾,所以才需要煽动,才需要利诱。
这是必然的,身居高位者,不能没有这样的铁石心肠。
但郭宁又觉得,在煽动和利诱的同时,不妨稍微坦诚一点。
百姓们有百姓的奸滑,纵然一时用人情换来忠诚,天晓得可不可靠?还不如把话说开了,逼迫这些百姓们想清楚!
于是他道:“蒙古人非常可怕,他们真要杀到了莱州,难免要死很多人。所以,你们跟着我有没有活路,我不知道,也没什么承诺能给你们。”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说。
在郭宁身边,无论是士卒还是百姓,全都面面相觑,后头许多人听到前排的人转述,立即就哗然大乱。有人当即愤愤离开,也有人从后头往前挤,想要和郭宁说什么。
郭宁稍稍提高嗓音:“我自己,和我带领的这支兵马,曾在北疆与蒙古人厮杀过。当时北疆数十万大军,历经数年鏖战以后,只剩了我们这些漏网之鱼。许多将士们之所以能在屠刀下挣出活路,得益于彼此死战掩护,但首先,是因为他们自己。”
郭宁指了指屯堡方向警戒的将士们:“是因为他们自己,本来就是敢于持刀与强敌拼死的好汉!他们中的很多人,为了替同伴们争一条活路,不惜去死,敢于拿命去拼,所以他们才有活命的机会!而那些满心想着活路,却成天指望别人的人,早就已经死绝了,死透了!”
他俯下身,看着这些满脸茫然的百姓:“我身为定海军节度使,有治理地方的责任。所以,我自然希望你们活着。我给了你们土地,就是想看到你们安安稳稳种地,安安稳稳收成。但是……现在蒙古军已经到了济南,你们都惊慌失措,涌来问我?我却有个问题,也想问问你们!”
“节度老爷想问什么?”
“你们想死,还是想活!”
郭宁勒过马头,在人群中兜了一圈,大声喝问:“想死的话,蒙古军一到,随时可以死。想活的话,就再想想,为了自己的活路,为了家人、族人的活路,你们愿意付出什么?你们有胆量么?有决心么?蒙古军如果来了,自然就要打仗!我要征发,要签丁,要人去战场上拿命去拼!你们能与人厮杀搏斗么?愿意舍下自己的命,听从号令么?”
郭宁高踞马上,一点也不亲切。他的语气很冷酷,说起沙场险恶,也全然没有掩饰,张口闭口都是死。
这种凶恶模样,和那些豪强老爷们煽动起兵时的天花乱坠姿态,全然不同,但不知为何,却反而让人觉得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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