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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老板胸膛一阵起伏,一腔怒火已完全无法压制,“都水淹泥盘街、当面砸人饭碗了!难道不是已经牵连了吗?大家伙儿命都差点没了,你还怕他们怎么牵连?他们还能怎么牵连!”
声声质问,几如雷霆。
金不换浑身一震,仿佛有一口大钟忽然被人撞响在他脑袋里,沉沉地发出嗡鸣——
是啊,大家命都差点没了,还要怎么牵连?
如果这都不算严重,什么才算严重?
瘦老板身后,众人的目光皆是一般的仇恨,纵然身份低微,也绝无半点退却之意。
一名皮肤黝黑的壮汉走了出来,竟是解下自己挂在腰间的钱袋,对金不换道:“我是四年前来的泥盘街,被人追杀,得了金郎君帮忙才在这里安顿下来。我女儿三岁,本就染着病,大水一冲,没救回来。听人说,金灯阁那些狗畜生千方百计跟你们为难。我一个臭打铁的,没攒下多少钱……”
他低下头,只将那钱袋放在他们先前抬来那口大箱子上。
与那满箱的金银灵石相比,这小小的、甚至沾满污秽的一只钱袋,看上去实在微不足道。
然而在它被放在箱子上的瞬间,整座楼前,一片静寂。
一滴眼泪落下,浸入了钱袋里。
那壮汉抬起头来,重看向金不换:“对上世家,别人毫无办法;可你是金不换,金郎君,你一定会有办法的,是不是?”
对上对方目光的瞬间,是一股莫大的战栗从心底里涌出,几乎将他整个人攫住。
金不换人站着,动也动不了一下,更无法说出半句话。
那壮汉放下钱袋,便直接离开。
紧接着,却是一位老人;然后,是一名妇人,一个小孩儿……
卖馄饨的,编竹筐的,收药材的,酒馆里给人跑堂的……
有的是一只钱袋,有的是几块碎银,有的是两把灵石,有的甚至只是几枚铜板……
不知何时,二楼栏杆前,先前厅内议事的众人都走了出来,站在高处,朝下面看着。
最后是那位瘦老板,手里是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只对金不换道:“大家可以等,可以忍,但不怕被你连累。作恶的不是你,不要心怀愧疚束手束脚。这辈子,老子只受那婆娘的鸟气。老子宁愿吃糠咽菜,也不咽这口气!”
早起的人们,得了消息,或是推开尚有大水肆虐痕迹的破门,或是从暂时寄身的陋檐下走出,有的身上带伤,有的衣不蔽体,但竟都相携着,朝着泥盘街尽头方向走去。
那妇人听后,无言半晌,然后一笑,只走到一旁,取下稚童颈上的红绳,将泥钱穿了,系在稚童手上。
这一间屋子,正是以前他们深巷沽酒喝醉那一日,金不换用来收留周满的那间。
不回头!
王恕照旧是那身苍青的旧道衣,站在清晨淡淡的雾气里,远远看得一眼,便认出那是谁的字迹,不由赞一声:“好名字。”
这一天傍晚,周满坐在小楼楼顶的屋脊上,手里拿着一小坛酒,看着西边日沉,赤红的亮色被深静的黑暗吞没,终于还是出了一口长气,拎着没喝完的那小坛酒,从楼顶上下来,到得二楼金不换门前。
周满伸手弹指,想要将那几颗明珠打亮。
她似乎十分嫌弃,然而收回目光时,唇畔还是挂了一抹笑意。
只不过现在地面上嵌着的那些明珠,似乎应着主人心意,并未发出任何光亮,整间屋子昏暗的一片。
此时金不换手下的余善等人,全都一脸肃然,站在木桌内忙碌了。
修炼过紫极慧眼的双目并不受光线所限,她一低头,便看见那是落了满地的纸,上面墨迹或浓或淡,画满了狂草,显然是书写之人心中极乱。
她知道他内心的难处:“这世上本没有好下的决定,但你已经想好了,不是吗?”
深黑的底上,只写着三个笔划凛冽的大字——
里面没有回答。
但在次日清晨,当东方的第一缕光亮刺破黧黑天幕,勾勒出这一座城池陈旧的轮廓时,一面崭新、黑色的旌旗,被一匹驰过的快马重重插在泥盘街街口,大风一卷,便被吹起,猎猎招展!
比铜钱稍大,一样的外圆内方,却是以黄泥简单烧制而成,泥色未脱,看上去极为粗糙。
旁边的蔡源都看愣了。
周满闻声回头。
余善眼角微红,声音也低,显然是不久前才哭过,只道:“大家所给,是心意一片,郎君若写收条借据未免见外,便命我等挖此地黄泥烧制成钱,作为信物。‘不回头’新立,他日若有幸得存甚而壮大,凡持此钱者,不管散至何处、走到何方,若遇难事,郎君与我等,必倾力以赴、绝不有辞。”
周满走进来,脚下就踩到了什么。
周满知道他还没睡,只站在门外问:“我能进来吗?”
周满便当他默认,直接将门推开。
不远处却忽然传来沙哑的一声:“别点。”
周满静默,然后道:“那就走到黑,别回头。”
并非泥盘街所有人都来了,也有不少人在夜里悄然远去避祸,但还留下的,今日大都来了。
只不过现在楼前已插着一面与街口相同的黑色旌旗,门口不远处摆开了几张长桌,上面摆满了钱——
怎奈前几天十余名金灯阁修士无辜殒命,凶手还没拿住,寻常修士岂敢再轻易前往泥盘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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