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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嬷嬷的消息传到施少连耳中, 他正和蓝表叔在生药铺里看伙计卸货,听毕微微嗤笑。
没料想连一日都撑不过。
蓝表叔正在一侧和伙计说话,看见施少连目光一闪而逝的微冷和轻蔑, 旋即恢复柔和, 心内暗自嘀咕:“他这又是起的什么心思?”
蓝表叔虽然活的混沌, 却也不是太傻,他有时候也会隐隐约约的有些察觉,知道施少连心思深沉, 并不想表面那般好相处, 不像表兄施存善。施存善耳根子软, 出手又阔绰大方, 三言两语就容易上当受骗, 说起来, 早年里施存善靠着生药铺贩药材,也未做的多大营生, 倒是后来迎娶了吴大娘子, 吴大娘子手头应是攒了不少体己,修整了施家宅地,扩了生药铺的门面,又开了绒线铺, 施家的营生才火旺起来。
他和吴大娘子统共只见过几次, 这表嫂生的极其美貌,细眉丹凤眼,风流婀娜,头一回见便神魂颠倒, 可惜后来病着, 容貌枯萎, 不如起初那般惊为天人。
施少连吩咐伙计继续干活,他这会嘴角倒含着一点淡淡的笑,眼神也暖着,自己拂了拂袖,要回家去。
生药铺离家不远,顺儿跟着他穿街过巷往家去,路过有卖大束桃花枝的小贩,城里的桃花这时还未开,应是城外暖棚里的桃树催开的花枝,粉蕊夭秾,艳如胭脂,买者甚众,施少连也挑了一枝,让顺儿仔细抱着,往绣阁去看甜酿。
甫入月洞门,却见小果儿和喜哥儿正撅着屁股趴在草丛花架下玩耍,两人一言一语的嘟囔,脚边薅起了一大块草地,弄的满地泥土狼藉。
“你们两人怎么在这儿玩起来了?”
两个孩子听见大哥哥问,俱是乖乖起身,将手里东西往后一藏,同施少连问好:“大哥哥。”
“花园里在动土挖潭,我们来找姐姐玩。”
“你两位姐姐呢?”
“姐姐们都在屋内绣花说话,我们吃了些点心,出来玩一会再回去。”喜哥儿瞅着自家大哥哥,又看看顺儿抱着的桃花,“大哥哥也来找姐姐的么?”
施少连含笑点头,原本抬步要走,却一眼瞥见喜哥儿手上捏着的东西,要过来一看,原来是一页书纸卷成的细棍,上头还燎着火烧的痕迹。
“如何能在园子里玩火,烧了屋子可怎么办?”
喜哥儿见施少连发问,笑嘻嘻的道:“草根底下有个蚂蚁窝,我们烧火棍捅蚁窝玩。”
草丛里还扔着本沾灰的旧书,施少连觉得眼熟,拾起一看,正是本软皮的《说文解字》,被两个孩子撕坏不少,封皮上沾满蛛网土泥,略翻一翻,里头还有他旧年写的小注,墨迹陈旧,灰尘遍布。
他垂下眼,鸦黑的睫掩住阒暗的眸,一泓不起波澜的潭水死寂如夜,捻捻书皮上的土泥,风平浪静,四平八稳问:“捅蚁窝就捅蚁窝,如何拿书玩?这书从哪儿拿来的?”
“树枝不好烧...纸软一些...”喜哥儿不知怎的生出一丝怕,嗫嚅道,”我们去二姐姐屋里找纸,正看见有本书垫在桌脚下,脏兮兮的还藏着虫,就拿出来了...“
施少连教甜酿学字,是从说文解字开始的。
他“啪”一声将那本书掷在地上,冷声问:“跟着你们的嬷嬷呢?”
“嬷嬷...吃酒去了。”
“去把他两人的嬷嬷找来。”那声音还是柔和的,像刚刚舒展的柳叶,新绿柔软,顺儿跟着施少连多年,听见他的语气,这样暖和的天气,背脊也不禁有丝寒意上爬。
甜酿和苗儿听见外头的声响,出来一看,原来是两个嬷嬷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两个弟弟已经吓哭成一团。
”这是怎么了?”苗儿搂住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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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烧书捅蚁窝玩...”
甜酿先一眼见施少连的神色,面色冷淡,看不出几丝情绪,只有那狭长的眼,黑黑沉沉的注视着她,像淬火的冰,正是疑惑间,瞥见地上狼藉书册,拾起一看,禁不住心头咯噔一声,慌忙用袖子拭去书册上的泥土,待要解释,施少连冷声对地上那两嬷嬷道:“你们带着两个哥儿,自去老夫人面前领罚。”
事情吵到施老夫人耳里,一顿来龙去脉,两个嬷嬷玩忽职守,纵着哥儿玩火,各自罚了十鞭子,罚了一个月的月银,两个哥儿关在房里饿一日,又罚喜哥儿多抄几页书。
甜酿见施少连在祖母面前说话,神色淡淡,应答如流,自己陪坐喝茶,一颗心却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好不容易挨到施少连起身要回见曦园,她也跟着一并站起来,随着施少连往外走。
施少连在前,她紧跟在后,亦步亦趋,施少连走的急,她也跟着急:“大哥哥...少连哥哥...”
“那本书我早前就收拾在书箱子里。”她提着裙,紧跟在施少连身后解释,“我一向爱惜书本,那是哥哥赠我的书,我一向爱若珍宝,我绝不会随意给喜哥儿和小果儿玩耍。”
施少连进了见曦园,紫苏迎面而来,正要说话,见兄妹两人一个脸色冷凝,一个神色焦急,相继在她身边匆匆而过,施少连转进了内室,甜酿一头也跟着扎进去。
施少连回头睨了她一眼,进了他的卧房。
甜酿在他卧房门前止步,半晌他出来,换了身家常穿的衣裳,绕过甜酿,淡声唤人要水净手,又要茶水漱口,见甜酿手中还握着那本书卷,素雅的袖上还沾着泥,神色慌张的倚门站着看着他。
他偏首,先把胸膛的气往下沉了沉,柔声问她:“甜妹妹还有什么事么?”
“大哥哥...你别生气...”她觉得莫名的害怕,像头顶顶着只即刻崩碎的玻璃盏,也像夕阳坠山最后那一跃,往后是沉沉的夜。
“妹妹说的话,我都信。”他微微吐出一口气,语气轻轻的叹,“我都信,也不生气...”
“哥哥...”她冰冷的双手紧紧的握着书卷,黯然道,“哥哥以前拿着这本书,趁着午睡辰光,坐在虚白室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教我认字相象,临摹解意,温言软语,谆谆教诲,我都记得,永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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