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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放鹤讲得也细致,又教他如何通过字眼推断写作人的籍贯和性格。
“你看这第三句里用了一个菰字形容美人指,那么写诗之人大约便是南边来的,因此物不耐寒气,只好长在温暖的地方。况且咱们北地人说起美人指来,总爱想些葱白、蛋白之流,若想与众不同些,又有嫩笋……”
北地人自然也可以写南物,但人的第一反应做不得假,若果然是故意混淆的,字里行间难免多匠气,多半也分辨得出来。
这亭子虽四面透风,然视野开阔,景色极佳,从这里放眼望去,大半座城池都尽收眼底,巍峨万千。
阿发指着下头黑蛇一般的蜿蜒山路,对秦山笑道:“那几位师父却也不曾糊弄你我,若照直了说,确实快了快了……”
奈何山路不直呀!
一群人复又哈哈大笑起来。
说笑间,竟有个本地货郎挑着担子从上面下来,见了他们便上前来问可要吃点心。
秦放鹤因问有什么,那货郎便放下担子,掀开上面的盖布与他们瞧,不过是些素包子、炸面果子等物。那倒不希罕,所喜竟还挑着小茶炉和一点木炭,可以就地煮茶吃。
于是秦放鹤便叫秦山给钱,让那人煮滚滚的茶来。
众人避着风吃了茶点,身上渐渐热乎起来,也不觉得那么累了。
又爬了约莫两柱香,便隐隐看到一角斜飞的青黑色屋檐,众人顿时精神大振,腿上似有无限动力传来,齐齐加快脚步,一鼓作气登上去。
但见好大一座平台,往里便是黄的墙黑的瓦,门口两株粗壮古松,也不知多少岁了,斜斜伸出两角,便似迎客。
时候不早,众人不好多耽搁,急急入内,就见有个小沙弥在扫雪,便说了来意。
那小沙弥一听,笑道:“可是赶巧了,老爷们同贫僧来吧。”
秦放鹤听得有趣,“怎么个巧法?”
小沙弥提着扫帚,边带路边道:“几个时辰之前,也有几位南来的老爷们来住下,都是进京赶考的,您说巧不巧?”
红叶寺有名,却也不那么有名,除了本地人,外头知道的不多。且眼下桃杏不开,枫叶尽落,来得更少。今天却前后来了两波,的确是巧。
秦放鹤便跟齐振业对视一眼。
那确实是巧。
听说有举人老爷亲至,老和尚也从里面出来迎接,又亲自为安排住处,问他们是否肚饿,要不要备些斋饭来。
齐振业亲自添了一回香油钱,那老和尚越发满面堆笑,脸上几乎要淌下蜜来。
齐振业乐了,“大师,出家人不是总说这些乃身外之物么?”
咋这么高兴!
这庙到底成不成?
那老和尚却笑,“施主说得固然有理,然出家人虽跳出红尘,可一概饮食起居,又有哪样不在红尘三界之内?便是贫僧不喜俗物,这佛祖的住处也该修一修,金身也要塑一塑……”
大禄朝信教的人不少,若是全国闻名的名刹,多有免税良田,又有豪客供养,自然不愁吃穿,可以做出淡薄的姿态来。
但红叶寺不过地方上的小小庙宇,皆因山景美丽才多了点游客,也非人人都给香油,自然拮据。
这大和尚如此直白,直叫众人愣了一愣,愣过之后,却也觉得他率真可爱,俱都笑起来。
也是,若果然真修行,何必拘泥于形式?便是那心口不一的,才是要命。
此时天已完全黑透了,浓重的夜幕自四面八方低垂下来,白日的壮丽雪景悉数埋葬,只剩下影影绰绰的山的轮廓。
远处传来沉沉鼓声,合着刷刷作响的山风,别有一番意趣。
外头黑漆漆的,众人又疲乏,也不敢乱走,用过白菜萝卜浇头的素面后便各自回房去了。
秦放鹤和齐振业的屋子挨着,没一会儿,后者便来敲门。
进来后,也不说做什么,只坐在凳子上发呆。
秦放鹤也不催,自顾自整理被褥,又捡了案头上一卷《妙法莲华经》来看。
他之前从不看这个,如今身处寺院,细细读来,竟也渐渐品出一点味道来。
过了许久,才听齐振业问:“那样的人,很多么?”
秦放鹤知道他问的是哪样的人,当下也不换姿势,反而将经书翻了一页,继续看下头的,“多,超乎你想象的多。”
齐振业张了张嘴,似乎被这个答案惊住了。
“我之前几次随你去白云村过节,瞧着大家……”
他忽然想起来,他看到的几次大家吃肉,要么是秦放鹤自掏腰包为全村杀猪,要么便是他带去的羊。
况且秦放鹤乃是秀才,可以帮村民们免除一部分赋税,总比外头轻快些。
可即便如此,白云村村民们平日也不大能见到荤腥。
由此可见,那些无人庇护的村落和百姓,又该是怎样的日子?
便是那一家三口那样的吧。
秦放鹤平静道:“天下很大,百姓也很多,但粮食产量有限,这些都是没法子的事,急也急不来。”
都说百姓求的只是一个吃饱穿暖,可就是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需要做出难以想象的努力,几代人,几十代人都未可知。
哪怕是交通和科技飞速发展的现代社会,国内费尽心力,也直到2020年才全面脱贫,而外面许多国家和地区,仍有大片居于贫困线以下。
但这也仅仅是脱贫而已,基本实现温饱,想要吃好穿好,仍有相当漫长的路要走。
现代尚且如此,古代如何,便不足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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