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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小方从后院回来,顺手将往炕上丢了几颗满是新鲜泥土的艳丽菌子,“后院挖出来的,都是本地最毒的几样菌子,若果然吃下去,不死也残。”
应该是这婆媳俩先用毒菌子熬了汤底,但煮过的菌子仍有毒性,恐被禽畜或不懂事的孩童抓来误食露了马脚,并不敢胡乱丢弃,便埋在后院。
有同伴就骂:“好毒妇!谋害钦差的大罪,你们担待得起么!”
隋青竹看了一眼,只觉心寒,脊梁骨都像被戳了几个眼儿,这几天攒的干劲儿顺着散了大半。
好歹毒的奸计!
云贵一带盛产各色菌子,因滋味鲜美,令人欲罢不能,每年因误食而中毒乃至丧命者不在少数。
若自己孤身前来,不设防吃了,来日有个什么好歹,他们也可以推说是我嘴馋贪新鲜,误食毒菇。如此不光事后仵作查不出破绽,传到京中,只怕自己身后名也要毁于一旦!
他看着地上跪倒啼哭的祖孙三人,待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若非苗瑞警惕,派了小方等熟悉本地风物的人跟着,莫说心寒,只怕此刻他人都凉了。
“……小人真不想害人的呀,”那媳妇到底口齿伶俐些,搂着孩儿哭泣,“可若不这么做,他们就要杀了小宝,小人死了不要紧,可香火不能断了,如今家里没了男丁,就剩这么点儿指望……”
“大人,他们会杀人的,真的会杀人的!他们还要掘了我们的祖坟啊!”
“混账!”小方骂道:“那恶人要杀你,你害怕,可知谋害钦差乃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就不怕了吗!”
他这一嗓子,直如炸雷一般,惊得那三人打个哆嗦。
那老妪怯怯地抬头瞥了隋青竹一眼,见他面沉如水,一言不发,结结巴巴地说:“他们,他们说若是成了,自然不必讲,也就成了。即便不成,大人爱民如子,必然也不会,不会害我们的……”
大约她也知道这话理亏,声音越来越小,待到最后,已若蚊蝇。
前面倒也罢了,听了这话,隋清竹实在忍不得,拍案而起,“可恶!你这是在要挟本官吗?”
谁说百姓都愚昧,看吧,分明他们这般自私、狡诈,也会欺软怕硬!柿子挑软的捏!
本官怜惜你们生活不易,不愿为难逼迫,你们不思感激,反而借机加害,眼中还有天理王法在吗?
纵然他不追究,可大禄载有明文,谋害朝廷命官者,纵然失败,亦与成功同罪,加害者处以极刑;谋害钦差者,罪同谋反,诛三族!
那祖孙三人吃了一吓,先是一抖,竟又啼哭起来。
小方等人听得心烦,“大人,同这等混账废什么话,卑职一刀一个结果了便是!”
光是谋害钦差的罪名,就够杀个十遍八遍的。
“不不不!”
“大人,大人饶命啊,小的不敢了,不敢了……”
见那婆媳二人还要求饶,小方怒目一蹬
,抬脚欲踢。
“住手!”隋青竹及时喝止,声音中,分明有了几分颓然。
昏黄的油灯下,他俯视着那满面泪痕的祖孙三人,一声长叹,整个人仿佛在瞬间苍老了好几岁,“好好好,你们怕,你们不想死,所以就来杀本官……”
这又是什么道理!
可偏偏她们还真就拿捏住了自己。
百姓怕死,有错吗?
造成如今局面的,是她们吗?
不,是地方的只手遮天,是朝廷用认不清、查人不明……
可,可我就该死?
眼见隋青竹如此模样,小方也怕他滥好心,忍不住“以下犯上”进言,“大人,小的以前不敢说,如今也说不得要讲了,您确实是个难得的清官,待大家好,咱们都是真心敬服。可终究太好了些,太好了就不像官儿,不像官儿,下头的人就不怕您,不怕您,自然什么事都做得出。”
便如今日下毒。
虽说有苦衷,可未必不是隋青竹纵的,但凡换个官儿,都不用说云南巡抚严英杰或总督大人,便是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本地小小知县,这村子里的百姓哪个见了不是屁滚尿流?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下毒!
隋青竹听了,半晌无言,良久才嗟叹道:“你说得对,他说得也对,我这般一味施恩的行事,终究是办不成什么大事的……”
升米恩斗米仇,你一心为他们,做得太体贴了,反倒成了自掘坟墓。
可怜,可叹,可笑!
小方虽不晓得他口中的那个“他”是谁,但钦差大人肯听,并不嫌弃他多嘴就好。
“谁指使你们的?”隋青竹也不叫那几人起来,微微垂着眼睛问道。
那媳妇本能地抬头看了眼,只见他大半张脸都被阴影笼罩了,看不分明,与方才来时的和气可亲判若两人。
就是这一瞬间,她隐约觉得,他身上似乎多了某种熟悉的,令她们本能恐惧的东西:官威。
她不敢多看,更不敢多想,深深地埋下头去,声音颤抖道:“蒙着脸来的,当时屋里也没点灯,看不大分明……瞧着不高不矮,不胖不瘦……”
“这样的人外头一抓一大把,用得着你说?”小方不信,“我们大人好性儿,我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你嘴里但凡有半句虚言,老子就……”
说着,刷一声抽出佩刀,往那孩童身上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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