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2章 宸妃之死  天圣令(肆)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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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缓步走到《黄台瓜图》前,缓缓地伸出手触摸着画卷,喃喃地道:“忍心?三重的忍心?”忽然间,心头血气翻涌,整个人晃了几晃,但听得耳边有宫人尖叫之声,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赵祯听到消息,说是太后忽然晕眩,急忙赶了过来。他走进寝宫时,床头垂下帘子,太医正在请脉。

    赵祯静候太医诊脉毕,才问:“太后的脉象如何?”

    太医忙施礼道:“皇上放心,太后脉象倒还好,只是一时血气翻涌,方才有一刻钟左右的晕眩,只要静心安神,吃一点镇静平复的药就好了。”

    赵祯忙道:“那就好,你好好为太后诊病,若是太后大安了,朕重重赏你。”

    这边太医退下来了,赵祯亲自看着火熬好了药,又亲手端上来给太后。太后轻叹一声:“皇帝,我原没事儿,天这么热,你功课要紧,又赶过来做什么呢?”

    赵祯忙道:“儿臣一听说母后身子欠安,什么心思都没有了。让儿臣今日服侍母后用药,等母后安歇下来,儿臣才心安!”

    太后凝视着他:“你心中有何不安?”

    赵祯道:“儿臣是母后十月怀胎所生,母子连心,母后身子欠安,儿臣自然心中不安。”

    太后凝神看着赵祯跪在床前,那少年独有的纯真与爽朗,他有这么年轻的心,夕阳斜照在他的身上,竟是可以透明而过的。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孺慕之情,既有儿子对母亲似的依恋,也有对父亲似的崇拜。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抚着他的发边,含笑道:“母子连心,嗯,我儿说得很对!”

    夜深了,刘娥依然未睡,她叫人取下了那两幅不同武则天图,取而代之的,是真宗的画像。眼望画像,心潮起伏,往事历历犹在眼前一一闪现。

    自十五岁时,桑家瓦子相识,此后四十年相伴相依,终身携手,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自己,是他把一个瓦子里卖唱的歌女,变成今天权倾天下的皇太后。他把他的儿子、他的江山全然毫无保留地交到了她的手中,想起他在临终前,眼中仍充满对她的信任,说:“军国大事皆由皇后处分。”

    她想起了那道著名的《黄台瓜赋》,则天大圣皇帝有四个儿子,为着权力杀了两个儿子,仍然还有两个儿子。而她,却只当今有皇帝这一个儿子,虽然他并非她亲生,但是自从他一出生以来,她就抱在手中,亲手喂养,亲自教育。他人世间第一声称呼,就是叫着她:“娘——”他一直以为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是那样的信任她崇拜她依恋她,愿意为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而努力去学习,去做好她所交待的每一件事。

    她想:我真的要伤害他吗?我就算做了皇帝,固然是好,可是我已经六十多岁了,还能有几年可活?我若死了,皇位还不是要仍然回归到他的手中。我什么也改变不了,就为了我要披一下龙袍,我要杀多少反对的谏臣啊!

    犹记得已经去世的鲁宗道的那一声大喊:“武后是唐室的大罪人!”似仍回响在耳边,那“无高宗便无武后……竟不能报先帝之恩,卫夫君之子”当时盛怒之下,根本不曾听进去,可是深夜回想,竟是字字惊心。

    武则天当年为登龙位,将满朝文武血洗一番,这才可以改朝换代。如今又比不得唐朝时,大唐疆域万里,于当时实无一国可配敌,无一处不归心。而本朝开创艰难,疆域只得唐朝的一半,且北有契丹虎视眈眈,西边夏州又擅于趁势作乱。若是朝中不稳,则契丹夏州必会趁火打劫,则边境战乱又起。

    且若是边境动乱,则江南蜀中等地,乱象刚刚收复,将又会不稳。想幼年逃难蜀道,亲眼目睹种种惨状,又会有可能再度发生吗?而天下征战上百年,好不容易这十几年才安定下来,难道说腥风血雨再度掀起,天下又将大乱吗?乱象一起,实不知这域中,再能是何人之天下了!

    如今若论内外国境,实不能与武则天时相比,时局不利,妄动无益,还要断送已经取得的基业。善为政者,当审时度时,进退当在自己的控制之中。

    千秋功罪,此时只悬于她的一念之间。

    夜色深沉,崇徽殿内,太后竟一夜不寐。

    第二天,在崇政殿内,钱惟演和程琳侍立两边,看着太后亲手将武后临朝图扔进火盆之中。武则天的画像,在火焰中袅袅飘动、卷曲,直至化为飞烟。

    太后起身入内,只留下了一句话:“我不能有负先帝,有负大宋朝的列祖列宗,有负天下的黎民百姓。”

    天圣九年年底,太后下诏,明年起改元为明道。

    宰相吕夷简加封中书侍郎,并赐金帛。

    吕夷简接旨谢恩后,轻抚圣旨,喃喃地念着:“明道?”明道二字,虽然也有日月之道的意思,喻示着日月同辉,但终究比之天圣二字的直接,是更淳和一些。那么,太后真是要明大道,做慈母了吗?

    吕夷简眼望长空,他的心,更疑惑了。

    明道元年,仍是春寒料峭时,钱惟演走进了上阳东宫,那是真宗的顺容李氏所居的地方。李氏本从守先帝的永定陵中,自那次八王探陵的事件之后,太后下旨,让她移回宫中居住。

    此时李顺容已经病得很重了,自去年秋天起,就一直缠绵病床。太后和太妃都过来探望过,御医也一直侍候着,只是她的身子,却依然渐渐枯萎了下去。经过这一个冬天,病势渐渐沉重,御医说,她已经没多久时间了。

    太后把钱惟演请了来,她的语气中有些迷惑:“惟演,李宸妃想要见你!”见钱惟演微微一怔,又加了一句道:“就是李顺容,我前日已经封她为宸妃!”

    钱惟演很吃惊:“我只是一个外臣而已!”

    太后看着钱惟演:“宸妃自幼在你家长大,原是钱家的旧婢,她如今想要见你,必是有些话要对你说吧!”

    钱惟演沉默不语,李宸妃祖上历代皆是钱家旧部,她八岁入钱府为婢,十五岁入皇宫,二十四岁生下当今皇帝,此后自崇阳县君、才人、婉仪、顺容等一步步升上来,如今因她病重,太后怜惜,升为宸妃,更是列于诸妃之上,仅次于太后了。

    太后对李宸妃一直怀有戒心,不仅仅是因为她是赵祯的生母。当年入宫最早提起话头引起太后产生借腹生子念头的刘美夫人是钱惟演的妹妹,为太后挑选宜男宫女的张太医原是钱惟演的家医,最后怀孕生下儿子的李宸妃,却又是钱府送进宫的旧婢。这一层瓜葛联系得太深,是钱惟演至今不得为相的原因,亦是太后防着李宸妃的原因。

    李宸妃入宫三十年,从未再与钱府有任何联系,至此垂危之际,却又提起要见故主,太后沉默片刻,还是同意了。

    钱惟演走进殿中,但见李宸妃静静地躺在那儿看着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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