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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真就这样离婚了?”
“可不就真是这样离婚了!”
由在人人都要做事的缘故, 城里的消息一下也就传递很快了,若是往常,女娘之间多是邻里往, 很难出自己居住的巷子,长日里每每聚在一处做做针线, 彼此说些闲话, 听到的新鲜故事,要到下月回娘家去时再往外传递。而如今除了那些在自家店铺里帮忙的女娘之外,其余女娘都要去为买活军做活, 那么消息便传很快了。
邻里之间的谈话也变短平快了起,只有赶在下午放值之后,天黑以前那短暂的光景, 大家站在门外低低地议论一下今日的新鲜事,今日的事情, 那自然是北门巷子里的两对夫妻了。“可从没听他们吵过架, 没见他们红过脸!”
“可不是, 在人前一向是最体面的一家人, 谁知道背地里是怎么样?”一连串啧啧的叹息声, “人就这样了, 倒是留下了好体面的院子, 水泥房刚修了不到半年,好日子不过,这就上马车往云县去了。”
“当真呢?”
“可不是真的!小子在城门做事的, 还上去招呼了声, 霍老大和他爹说,到底曾是一家人,要送他们去云县, 他们一共人,下午上车的。带的都是嫁妆的箱笼,倒是什么都没有多拿——买活军派人回分的产,还让双方都签字。”
“就凭她嫁妆那二十两银子?”庄娘子有些不可置信——她一早过劝了几句就赶着去上工了,巷子里只有些在自家铺子里帮忙的邻里见证了全程,“她这可该如何度世?记她女儿才三岁,怎么也要大人在家照看着两年。这可是什么时候才挣下如今这般的家业呢。”
霍大哥做什么都不成,长年累月地耗家里的银子,虽然以前霍娘子很少抱怨,但邻居们其实多少也看出一点苗头。但众人也是在霍娘子离婚之后,才开始重新审视这问题——做生意赔钱,也成为离婚的理由么?
若是从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像霍大哥这样的夫君,经算是很好的人家了,生意是赔是赚,轮不到女人置喙,便是霍嫂子也要去铺子里帮忙,但那是打下手,谁也不觉她凭这一点便真正做什么主了。毕竟这海货铺是霍家的产业,便是被霍大哥败完了,她一外人说什么?只赖她命不好,没有那享福的命。
自从买活军了,世道是不同了,但北门巷里的众人直到在仿佛也还在震撼的余波中。便直到在,霍娘子就公然嚷出因为霍大哥不挣钱,不做事而要离婚,并且眨眼间还离了婚,又去了外地,他们也还有些无法置信——这也离婚?还真给离成了?就连孩子都给带了?
“听说她要在云县那里做生意呢,说是打算也开一间海货铺子。”
“哪的本钱呢?”
“没看皇榜上新贴的告示吗?新推出的穷人贷——在不是不许放印子钱了吗?这穷人贷便和青苗钱差不多一意思吧,利息十分的低,只是审核很严格。”
百姓们对印子钱是不陌生的,自古以,借钱都要给利息,九出十三归——这是正当的利,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钱庄、当铺、大户人家往外放债,这是最基本的利钱,还有那些翻倍的砍头贷、破家的一夜贷,都拿在农户的命脉上,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农户实在是没有东西吃,存粮将尽而新粮还没有收成,只借钱粮铺里买高价粮。
去年秋后便宜卖给粮铺的粮食,今年春末便要翻着倍打着滚的价格重新卖给他们,一一出,带的是沉重的债务,多少农户就这样沦为佃户,而多少佃户又在沉重的佃租中悄然饿死,这其中的人命是算也算不清的。凡是农户,没有不切齿痛恨粮铺的,若非如此,买活军也不至这样的民心,他们固然生发出种种异想天开的手段调理人,且其中许多的规矩是让人反感的,但如今村人百姓,几乎家家户户都在暗地里供奉谢六姐的长生牌位,第一,是因为谢六姐有高产稻,第二便是因为谢六姐会给他们留下充足的粮,而且为买活军做活是真的有钱。
这或许是数千年,临城县的百姓税赋最轻的一段时日,百姓们怎不因此感激涕零呢?或许在某世界里,只有染上恶习的人才需要借高利贷满足自己虚荣的欲.望,但反正在临城县,若是年成稍差一些,而又舍不卖了家中的儿女,那么第二年粮食就很可会不够吃,那时候一农户或许便会因此踏入印子钱的圈套中,逐渐地债台高筑,将几代的积累慢慢地消耗了去。
是以,溺婴在此时虽然依旧是一件狠心的事,但也不会招致太多的指责,至少对最穷的那些人说,他们的想象力是很匮乏的,在他们看,如果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谁会忍心杀掉自己的孩子呢?那些富有的人家里是一不会有溺婴这种事的。
买活军占领临城县经三年了,这三年,临城县的婴儿塔慢慢地也被废弃了,因为买活军不但给他们留粮食,给他们活做,而且撕毁了有带超额利息的旧债务,高年利点的利息便被宣告是无效的,而本地的印子钱庄家则早被杀了,他们入驻县城的第一天,就杀掉了几家大户中负责印子钱的子弟,将其余人全都发往彬山做苦活,并且笑纳了他们的家产——这也是为何如今临城县最大的富户是原本压根不显的徐地主。徐地主家没放印子钱,这在从前是他胆子小,此时看却全都是他累积的阴德。
有饭吃,没有债,又到处地传播教导着避孕的办法——因为考试的成绩和先生们的报酬挂钩,而避孕的办法是历次扫盲班必考的,在就是最道学的先生也不厌其烦,一再地要求学生们学会计算安全期的方法,而农户们也有了余钱买鱼洗鱼鳔,或是买了肠衣回晒——这些都是会读拼音了之后,从皇榜上看的小招数,虽然人们不太公然地谈论它,但和有与有关的知识一样,这些知识传播的速度是最快的。
意外怀孕依然存在,没有完全避免,时而也听到这样的故事,但人们还是从婴儿塔中被弃养的婴儿数量,以及村中的产育之时出了一大概的印象,那就是意外而的婴儿数量有了很大的下降,稳婆们从前是不太统计自己的业务量的,在买活军要求她们这么做,而按她们的说法,如今一村子里每年出生的孩子数量下降了有六成,但养活的孩子和从前比却是翻了近倍。
也就是说,倘若每年出生的孩子从前是一百,在只有十,但这十孩子却几乎都被全部养活,而不像是以前那样,一百孩子里只有十活下。这里外里便差了九十条命,但凡是知道这一点的,全都对谢六姐无生老母的身份深信不疑,试想除了神仙,又有哪官老爷会在乎百姓们家中小儿的死活呢?也就只有神仙,才会这样劳神费力地消弭着世间这些无奈的杀孽罢!
百姓们对买活军的敬重,便是在这样的消息中一点一滴地被塑造起的,时至今日,几乎牢不可破,是以尽管原本的官府也有青苗钱类似的政策,但和买活军又如何一样呢?百姓们对官府的戒备是与生俱的,不靠近官府,还是不靠近官府为好。即便官府有青苗钱,他们也不敢借——且知道官府有青苗钱的人,往往是不需要借的,这就使官府的青苗钱只借给大户,大户们拿了钱转头又更高的利息放出去,为自己增厚了家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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