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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来客的源源不断,使得这座城市永远非常的拥挤,而且很臭——相当臭,又有枯水季河底淤泥的恶臭,又有人的汗臭,海鱼的腥臭,还有排泄物的臭味,占城的卫生情况简直就像是噩梦,定最常做的兼职(他们的学徒内容有半天是为祭司们跑腿干活,半天才是学习),就是到各处去组织人手清扫厕所,把污物运到城外不断新建的堆肥厂里去。同时还要不断地讲道理,告诉大家要尽可能讲卫生,不能随处便溺,如果惹来瘟疫大家遭殃。
“都是人太多的缘故!”
在他们学习的大祭坛附近,有些老住户对此是义愤填膺的,“以前的占城可干净了,且漂亮着,现在,唉!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还要持续几年!难道吕宋的美尼勒城也是如此吗?再这样下去,连鱼露都要吃不起了!”
确实,饮食这是个很大的问题,当然,在一个丰产稻米的外输港口,米饭不会是很高价的东西。如果连本地的住民都供应不了的话,那些大米就不可能一路被运来港口,并且安然地卖出去了。但是,除了米之外,其余的配菜反而比在家乡还更难获得了,酱料的价格昂贵得一般人根本吃不起——
近年来,什么地方都在产米,人口又是暴增,但海鲜、蔬菜、佐料……这些东西是没有跟着增产的,这样,物以稀为贵,大家都想吃的时候,这些东西也就跟着贵起来了。只有盐的价格还相当稳定,很多时候,人实在太多,椰子都不够摘的,甚至连椰浆饭都没有,定他们这些穷学徒,只能吃盐水饭团,这东西倒是很便宜的,大多数居民都可以尽量吃饱。
他的一些同学,私下会抓老鼠烤着开荤,但这又是一个和老家不同的点,在老家人们当然是吃老鼠的,田鼠是很多人心中的美味。但在占城,老鼠都是家鼠,是吃垃圾长大的,被认为非常肮脏,不能食用,而且人们惧怕它会传播鼠疫,虽然积极捕杀,但从来不吃。吃老鼠成为了乡下人和城里人微妙的区别,一些新的蔑称很快被发明出来了,‘吃老鼠的人’,就是骂那些刚从外地进城,什么都不懂,脑子也很愚笨的人。
饮食质量的下降,不在定的预料之中,但他对此当然是可以接受的,他那些新客人,他们就更没有意见了,定在祭坛附近结识了一些他们中被挑选出来学习的人,他们告诉定,他们几乎都是从很北的地方来的,“我们老家也干旱得厉害,养不活那么多人了。到冬天还特别冷——又缺粮,我们就赶紧到这里来种粮食了。”
他们的来路五花八门,有走来的,有走到一半坐船是很不一样的,但对定来说,他只听到了一个意思,‘上国,北方’,主要是比大平原北的地方,就都是北方。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这些新朋友试图解释,但努力了几次也就放弃了,只好这么无可奈何地说。“虽然我是广府道的……但你说我是北人我就是北人吧!”
这些新朋友学的课程,和定他们不太一样,他们要学的第一件事是种田——最合适于大平原的作物就是水稻,但据他们自己说,他们大多数人一辈子没种过水稻。所以必须要急就章的现学,大家谁也没有觉得畏惧——学不会怎么办呢?没有学不会的,必须学会,而且也一定会学会,定从这些人身上都观察到了很强大的信心,他们认定了自己一定能做到。他对此感到很羡慕,信心好像是他一向缺乏的东西。
他们的去处,也不全都是大平原方向,据说从没有种水稻经验的人,一些脑子比较不灵活人,都被分到占城底下的农场里去了,一个农场接收一些——定有几次听到祭司们在低声交谈,说着这些农场里的融合问题:看来,不光是土人和新客人,就是早几年来到占城的老客人,和新客人之间,也要注意融合的办法,也需要祭司们操心那。
但,祭司们身上,也有一种定能从新朋友身上观察到的——他觉得可以用蛮劲儿来形容的性格,操心的事情虽然多,但该做的一定要做,不管用什么办法,老农场必须接纳新人,而大平原的村落也必须和新客人和平相处,一起用正确的方法种所有能种的田!
没有游耕了,没有刀耕火种了,没有抛荒了,没有妨碍种田的战争了,无数的新人从船上涌下,被一两个急就章培训的向导带领着,涌向所有可开发的田地。北方的安南三主,停下刀兵,各派使者在将军面前唇枪舌剑,争辩着自己的‘正统’,以及对上国的忠心。在互揭老底的同时,坐视安南州县被一个个攻陷,一个个田庄成为过眼云烟,土地被重新划分,从昆明到顺城,在疆域上业已连成一片……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这股子蛮力:不管怎么样,没有任何借口,必须在天候还好的时候抓紧种田。
明年的天气会怎么样,谁也不能预测,或许今年的耕地,到明年就会被泛滥的江水淹没,但不要紧,只要今年有收成就行,明年可以换个地方再种。在灾害发生之前,能有三熟就三熟,两熟就两熟!只要气候许可,不考虑长期地力,先种!
这种对粮食极其迫切和疯狂的诉求,居然能从上到下贯彻到所有人的行动里,这是让定特别特别不能理解的事情——好吧,比起新客人们对种田的疯狂,或许他更不能理解的是那些大官的软弱,现在定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男孩了,他已经充分地了解到了‘城池’的伟大,以及其代表的伟力,在他的想象中,虽然其余城池无法和伟大的占城相比,但胜在数量多——这些大官为什么不敢反抗,而是看着自己的田庄被推平分掉,看着自己的军队被分配去种田呢?
“之前早就告诉过你了啊。”
一如既往,这一次的答案还是那样的直接,而且的确也在一开始就告诉过定了。“因为他们都去了定都大典,见识到了那次阅看——不战而屈人之兵,不就是这个道理吗?本来,对这样的藩国,也就是传檄而定,出动军队其实都显得有点多余。”
……是这样吗?定都大典……居然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吗?定也不由得对大典感到深深的好奇了,并且极度期待着或许能观看记录定都大典的仙画,但可惜的是,由于师资力量的紧缺,大祭坛拥有的所有放映设备,都只能播放种田的仙画课程,定还从来没有看过其余题材的仙画,就被临时派去安南北部的新农庄当教师了——
本来,他是很可以有当祭司的潜质的,但现在各处的人手都非常紧张,所以他只能暂停学习,赶紧到新村落去,帮助双方交流,同时——此时此刻他当然已经完全明白自己被需要做什么了——润滑双方的关系,避免出现一切冲突。
因为——冲突会妨碍种地。而虽然定还是没有完全弄懂,到底这么多粮食都运去了哪里,到底有多少人需要吃这么多的粮食,但这不重要,现在定已经完全把这一点牢牢地刻在了自己的脑子里,同样刻进去的,还有生活在遥远的北国的六姐,那朦胧的,不可被感知却又绝对极为庞大的威能,以及对她应有的深深敬畏。因为冲突会妨碍种地,而任何妨碍种地的因素都是不受欢迎的,没得商量,这就是上国特有的一种蛮劲儿。
由于他不知道自己来到占城时的具体日期,定只能用旱季雨季来计算时间,他大概在占城待了三个季节,这一次往回走时,定自诩自己已经是脱胎换骨、见多识广,不会为任何事情感到惊讶了——可这一次他也没有自如很久,当他再一次进入大平原,站在小坡上眺望着远处那连天的阡陌,好像在过去一段时间内突然被变出来的,郁郁葱葱的良田,以及远方那从一片蛮荒的丛林绿意,变为黄绿乡间,层叠满了梯田的山坡时,定还是又一次发自肺腑地惊呼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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