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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的震动,久久方休,张宗子半晌才吐出了一口凉气,低声道,“越来越佩服六姐了,我等管中窥豹,已经震慑难言,六姐纵观全局,却仍可丝毫端倪不露,真不知要多少心胸。”
    
    叶瑶期对六姐,固然也是崇慕至极,但并不因此失去理性,闻言,在心中暗道,“这又不然了,你是局中人,改易的都是自身的命运,所以牵肠挂肚,感觉是桩大事。对六姐来说,她本来就是无名之辈,抱定的就是要更改世界的雄心而来,又哪会在乎这么一点子余波,这些人她反正也从来不认识的,更谈不上什么关心了。”
    
    不过,这话似乎有暗示六姐自私的嫌疑,因此她便没有说出口,而是点头道,“就说回《桃花扇》之论,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秦淮歌伎中的那些名字,大约在《告女子书》发出,姑苏、秦淮女子纷纷南下开始,便已经注定不存了。这个行业,出名时年岁都早,不过是十三、四岁,重真末年出名的,如《鹿鼎记》里提到的陈圆圆,如今也还在幼年,便是一直在姑苏没有挪动,如今过的当然也完全是另一种生活了。”
    
    张宗子点了点头,他这会儿已经很接受这样现实的展开了,《桃花扇》所传递的情绪,是极其浪漫、极其传奇的。然而,脱离开这种被传奇、浪漫而统辖的思考逻辑,站出来一看,他便立刻接受了叶瑶期的观点,“这样好,这样好,本是俗世一等女娘,便该厮配得才貌仙郎,博个地久天长,终究时移世易,如今这天下,浪漫事随处有之,不必单在花柳巷去寻了!”
    
    叶瑶期对于早年间敏地的事情,几乎已经没有印象了,并不知道从前完全凭媒妁之言,盲婚哑嫁,夫妻两个彼此谈不上感情,只是凑合着过日子的婚姻,是怎么样的感受,对她来讲,广泛地观察身边的异性,择一个性情相投,条件也符合自身需求的男子,接触交往之后,商讨婚书,最后走进婚姻,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凡是和这样的常识相背的观点,那都是异端。对她这样的姑娘来说,要她认识到天下仍有许多人,甚至许多她的同龄人,深受旧思想的影响,也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了。张宗子的感慨,在她看来简直就是废话,她心中暗想道,“人上了年纪,就容易啰嗦,张叔叔虽然瞧着不显,但毕竟要在顽童前面,加一个‘老’字了,就和我爹娘一般,简单的调子,不厌其烦地重复写戏,都是那些老套路,实在是暮气沉沉,也不知道为何总还有那么多观众不厌其烦地看。”
    
    在她看来,哪怕是大姐昭齐,有时候都不够爽快,少了一股锐气。更何况是父母辈的张宗子?只不过张宗子毕竟是上司,因此也要把这不敬的心思好生收敛,同他商议道,“既然按年岁算,李香君等人根本就不是这个名字,那么文本里的名字,其实也就不用改易了,甚至倒算回去,如今还是小童的一些名字,也无需忌讳,只需要把如今已经是大人物的一些名字改掉,也不影响刊行。”
    
    当然了,普通的作品,倒也不值得这样做,只是如《桃花扇》这样的作品,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精品,这才有修改之后,往外推广的价值,这也是因为它是剧本,配合音声仙画,是可以用作教学素材的。
    
    像《碧血剑》这些,只是有影视原声带,作为关联资料被列入资料库的书,修改起来实在是费时费力,如果不是因为已经出了前头若干本,叶瑶期出于一种求全的目的,还真不耐烦策划修改。不过,这也得等他们这边的正事办完了,她自己再抽时间捎带手来改了。考虑到工作量,一些和敏末人事结合紧密的戏曲,基本都是全都放弃的。
    
    这是因为,《桃花扇》尚且可以修改为鞑靼灭松这一时期的故事,把侯朝宗、阮集之等人名改改,大家看了故事其实很难对应到具体的人身上,比如阮集之,作为可能受到最大影响的反派,他在故事里一直都是高官身份,可如今,他早就不当官了,十几年前,九千岁刚得志时,那一次黜落诸多西林的纷争之后,就一直闲居在家,如今主要靠写戏写话本为生,你说突然说话本里某阮姓高官是他,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可你要说粤剧《帝女花》吧,艺术成就的确很高,唱腔也优美,而且故事和《碧血剑》也不知道是谁在谁先,都有类似的要素,但这就完全没法改了,因为《帝女花》里明确提到了敏为闯贼所灭,这在松史上根本就找不到对应,而闯贼在如今也依然是有名号在的,虽然现在改做生意了,从闯贼变成了闯门,但焉能保证这些人若从故事里捕风捉影,找到了一点证据,确信这脱胎仙界的戏曲故事,暗示了闯门原本的成就,又生出雄心,进而闹出事情来呢?
    
    “你或许不认识,但如今关陕一带,跑买地商路的有个大商人,叫黄来儿的,他的亲母舅,就曾经自号闯王,如今一声令下,在关陕也能拉得出两三万人马——就这个黄来儿,他有时候把自己的名字也登记为李鸿基,有时候也登记为李自成,虽然这好像只是隐约传说吧,但倘若这就是真的呢?”
    
    张组长的行事,时而是有反复的,看完了《桃花扇》,诗情大发,想要横跨两世再牵红线,完成极度痴情的壮举,但或许是因为他曾多次随军,什么事情一旦牵扯到了军事,他就变得非常保守严谨了,反复交代叶瑶期,千万不能小看了这些地方大豪暗藏的野心,又举出叙州的例子,对叶瑶期道,“叙州诸部,遥领我买地恩惠日久,却难沐浴买地威严,久而久之,反而把买地的好处,当做了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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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以为自己能为多高,暗地里污秽横生,滋养了多少不堪之事,以至于最终酿成动乱,祸害牵连了极多人家。如今的关陕、边市等地,凡是和买地商路交通者,都要当成潜在的叙州而进行防范,比较起来,文化之事又要退后了,这些沾‘闯’量高的作品,比沾‘青’还要更加忌讳,宁可如今先封禁起来,等异日天下一统,关陕彻底归一,闯门也完全被打散消化了,再解禁也是不迟!”
    
    叙州之乱,影响的是川蜀,在买地除了后勤、军队的调动之外,并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压力,叶瑶期见张宗子如此慎重其事,也甚凛然,暗中又反省自己,因为张宗子性情不定,或许对他太轻视了一些,心道,“连张世叔这样的性子,都如此谨慎小心,可见这种事有多么的重要,要多么的小心谨慎,多么的防微杜渐了。任何与舆论有关的事情,都不是小事,身居其中,战战兢兢,真不可有一点放松。我们这里放松一点,看似眼前无事,未必多年之后的大变,便从此生,到那时,天大的后果,我们怎么背负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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