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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要说这股仇恨的来源,则方密之父亲的事情,还不算是什么了——方父原在京城为官,后因攻讦九千岁,被下狱免职,在诏狱颇为吃了一些苦头,也引起了西林上下的愤慨,但那时正是今上二年,正是九千岁谈下了买地的奢物买卖,风头正劲的时候,西林也只能避其锋芒,方父被设法营救出狱之后,便只能辞官归乡。
却偏偏,在回乡路上,因为和运送奢物上京的船队发生冲突,小舟翻复,在钱塘江落水失踪,迄今已有五六年时间——说是失踪,但应无幸理,这是死不见尸,这笔帐是可以算到买活军头上的,若无他们和九千岁勾结,何来几次三番的劫难?因此,哪怕没有别的来由,方家,尤其是方密之,都必须对买活军采取敌视态度,这是道德上必然的要求,否则,方密之岂非是和杀夫仇人眉来眼去,那还能算个人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对方家的婚配圈子来说,买活军对他们最重大的打击,还是买地所颁布的‘备案令’,以及在新占之地推行的清算政策,再加上买地影响京城,新推出的‘特科’考试,这三板斧的连击,在几年内就使得桐城的科举大族,再无以往欣欣向荣之态,一下惶惶不可终日,有了日薄西山的态势——原因是非常显然的,桐城自古以来,文风便是极为昌盛,而本地的仕宦科举大族,百十年来又流行互相婚配,形成一个极大的士林姻亲圈子。
这些人家,世代耕读——当然不是自己下田了,而是以小地主为读书的起点和基础,往上考取科举,作为进身的阶梯,又用姻亲彼此联络,换取自己在家乡行事的便利。如此便形成了以土地为基础,姻亲为脉络,读书为阶梯的一个循环。
而买活军这三板斧,固然不是有意针对桐城,但客观上却是造成了如此的结果:不论是敏、买两地,都是重视特科,桐城子弟在特科考试上根本没有积累,不像是八股这个跑道上底蕴深厚、家学渊源,如方密之自幼就能受教名师,那些名师细算起来,都是父亲的师门血脉,要么就是姨表亲的至交……现在换到特科,哪来的名师教导?进身之阶,岂不是就此断绝?
断了科举出身的希望,已是让人没有出头之日了,再来‘备案令’,就更是叫人惶惶不可终日,这些桐城大族,虽不敢说包揽诉讼、鱼肉百姓,但大家大族的,谁敢说自己没有一点小辫子了?违法之处,定然是在所多有,也有些仇人,被逼着在桐城存身不住的,只要有一二去了买地,就够他们担忧的了。
再加上姻亲交错,族谱复杂,若是按买地的规矩,不分家就要连坐的话,不消说,买地取了桐城之后,不到一年半载,一族人都要挖煤去!而桐城距离买地又实在并不远,这是切切实实的威胁。因此,数年前起,族中便有人主张要分家,这还不算完,很快桐城又流行起了置换土地,各自去外地安身。于是数年前还是花团锦簇的大族,不过是五六年光景,便转成了一个个零散的小家,再不复从前的风光。
方家的家产,便是在这样的氛围中,不断减少,日益被分薄了出去,其中方密之这一房,因父失踪,母身亡,舅族又自顾不暇,分家时便极是吃亏,只在方仲贤极力主张争取之下,分得少许现钱。家计至此是下了一个大台阶,方密之原本的鲜衣华服,随着父亲失踪,便是一去不返,如今更是悉数变卖,只为了维持方密之的举业——在买地之外的地方,读书还是很花钱的。尤其方家因深恨买活军,不肯使用铅笔,光是笔墨,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了。
家道中落,父仇族分,这都是因买地而起的变化,姑侄二人在桐城勉强维持了一段时间,却还是不得安居——这桐城是四通八达的地方,自来外地商旅众多,如今也成为流民南下的中转站,本地百姓,也多喜往买地迁居,如此一来,桐城的治安也随之变得混乱,一如方密之十分欣赏的黄德冰文章所言一样,真有几分‘无政府状态’了,方家两姑侄,一老一小,最是容易引起旁人的歹心,方仲贤逐渐感到街坊泼皮带来的压力,又再无法和宗族求援——其余方氏亲眷,投亲的投亲,离乡的离乡,近亲都走了,远亲便是有心,也无力相助那!
没奈何之下,方仲贤便找了另两个寡居的方氏节妇,又带了她们的亲眷,包了两艘船,打算到万州一带来投方父的至交凌氏——这凌老爷是巴蜀一带的大地主,家资十分丰厚,和方父也是莫逆之交,曾多次带信,请他们到巴蜀居住,更有意为方密之说亲。
方密之年岁还小,不得做主,方仲贤心中倒是知道凌老爷的算盘——桐城大儒不少,但都喜欢在本乡说亲,想要打入这个圈子并不容易,方密之现下的光景虽然艰难,但他自幼聪颖,父母亲眷留下的人脉又都还在,巴蜀腹地的凌家,能结这门亲自然也有好处。
虽是清楚,但没奈何,眼下的确缺少依靠,便只能拖家带口,投奔而来,却不料刚到万州,就又爆发了万州之变……这是千里搭长棚,花钱费力地来赶了这一场好热闹!在江南日子虽然不易,但却还至少在敏朝正朔治下,到了万州这里,却是一头撞进了买活军的怀抱。便连凌老爷的日子也是不好过起来,虽然他们家的地多在乡镇上,叙州帮一时间还照顾不到,但也是花了好大一笔钱财,这才免了抄家的灾劫,只是从此之后,也要低头做人了。
好在家底还在,支持方密之读书不成问题,且内心深处,也还是大敏的忠臣,依旧希望方密之学有所成之后,设法进京赶考,从科举上出身,这和方家的立场依旧一致,于是两家反而比从前更加亲密,又利用因买地入主万州而逐渐便利的通信,和大江沿岸,陆续安顿下来的隐居亲友联系了起来。
这些人虽然更名换姓,在各地重新安家做起了小地主,甚至还有些人和买军虚与委蛇,成了当地的良善人家,但私下反买、恨买之心,却无一日停歇,还有人异想天开,想要从买军内部发力,将其颠覆,辅助敏朝皇帝——自不是眼下这个败家子儿,而是另择贤明新帝,光复福建、广府,尊儒抑新,使正道重昌,人间百业,重回正轨!
一个松散的反买联盟,至此初成雏形,有人也打着虚与委蛇的名号,也去考买地的试,想做买地的官,而有些人的立场则还是非常坚定,譬如方仲贤,就旗帜鲜明地反对方密之去做间谍,要让他‘君子行堂皇之道’,以他未来岳丈自命的凌老爷也是这个意思,因此,方密之和方仲贤,虽然在万州衙门的安排下,随大流被迁移到叙州居住,但却依然不肯和叙州新学同流合污,还是坚持在此地修行儒学——凌老爷居然也还能找到名师偷偷地和方密之通信教学。
至于方密之在外搞的那些名堂,他们是一概不知的——凌老爷还在万州乡下住,现在更加不肯进城了,而方仲贤宁可一个月交300文钱,也是绝不会出去做事的。方密之的另两个姑母,在万州那里已经被强迫出门做事谋生了,方仲贤为了方密之的名声着想,越发只能守着名节,每日在这前后两进的小院子里幽居,绝不出门一步,遇事只和方密之,还有从家中带来的小厮沟通——她又不会说本地的土话,方密之在叙州作为良善子弟考了府试,还考了第一名,她这里居然当真丝毫不知,至于凌老爷那里,也未曾来信责问,想来他在乡下,两地消息传递不便,居然也还没收到风声。
不过,这也只是一时之计而已,若是要继续走理科路线,迟早是要被长上所知的,凌伯父那里,先且不说,方密之自问要还了银钱上的帮助,并不是太大的问题,倒是姑母当真棘手——他固然是可以自把自为,但却也害怕方仲贤得知之后,绝食守节而死,说不定临终前,还要唾骂自己等等,以示不屈之念——那他方密之不就成了认贼作父,人品臭不可闻的大奸臣了?<阅读模式加载的章节内容不完整只有一半的内容,请退出阅读模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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