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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呜呜呜…… 有生必有死, 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拉着长调的幽怨歌声,跨越过了院墙的藩篱, 传到了邻舍众人耳中,惹得邻居们争相伸头探看,便连隔了一条巷子的黄家都听得清清楚楚,面面相觑道, “敢是哪家有了丧事, 怎么没听到他们敲锣报丧?”
“回夫人的话, 是李老爷家发丧呢, 办的是自己的丧仪,这会儿边哭边笑,给自己唱挽歌来着——昨日就闹起来了, 说是立了个牌位,也不知道给谁发丧,一帮朋友都在痛哭,问他们家的人呢, 说是老爷失心疯了,要给自己送葬,没多大的事, 请医生来开几贴药就好了。”
黄家使用多年的长随,恭恭敬敬地垂手回话道,“可小人今早出门买小菜, 却看到李老爷平时往还的那些书生秀才, 个个都服了重孝, 往他家去吊唁, 瞧那服还比李家自己人更重些——这咱们就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还有这回事?”
虽然黄家也是曾随黄老爷上京赴任过, 见多识广的官宦书香人家,但毫无疑问,余姚县这帮书生闹的幺蛾子也实在是出乎他们的见识了:人还活着,要为自己办丧,家人不服孝,对外还在极力淡化这件事,可相好的书生,却越礼地服了重孝?
要知道,虽然这数十年来,之江道完全可以说得上是官禁废弛、流民遍地、三教九流、鱼龙乱舞,但对儒生来说,丧礼仍然是重礼之一,必须讲究,万万没有为朋友服重孝的道理——说难听点,这要是家里还有高堂,岂不是和诅咒长辈没有两样了?忌讳至极的事情,哪怕是李老爷那帮狂生朋友,只怕也不敢轻易地弄混了吧。
别说长随不知道是什么个道理,便连黄家老爷,从前在京中做御史的,都有些琢磨不透,皱眉道,“荒唐!这李家的日子也不多好过,还如此胡闹,就不怕县里革了他的功名去?便是不革去秀才冠带,把廪生给免了,一年也少了许多出息,他家日子本就不算宽裕,怎还如此没有成算来着?”
他一向是个急公好义的性子,说着便要去换衣服,上李家喝退了一帮狂生去,黄夫人忙道,“老爷,李家相与往来的那帮小子,和您本就不是同路人,由得他们去吧!何苦来哉,又结仇呢?您是好意,可也要有好人听才行啊。”
小院内正是热闹时,只听得门扉一响,是黄老爷的长子德冰下学回来了,一进门就笑道,“今日街上是有好戏看了,老爷、太太正说李家的事么?其中的委屈,我尽知道的,李秀才的弟弟今日正说起呢,他哥哥其实是为朝廷发丧来着——来凭吊的友人,那重孝也不是为了李秀才服的,无非是为了把事情闹得更大些罢了,是为天下,为朝廷,为……”
他虚虚地用手点了点北面,笑道,“为那位服的。”
这话一出,虽然黄家几人都是色变,但却也都不由得点起头来,认为黄德冰的说法,完全足以解释所有疑点,而黄老爷长叹了一声,喃喃地说了一声‘荒唐’之后,居然也就没有去李家制止这场闹剧的意思了,反而有几分消沉地往后一躺,在逍遥椅上晃悠了几下,方才有些抱怨似的,含糊嘟囔了一声,“如此倒也难怪!”
“唉!”
黄夫人自然也知道黄德冰所说的是何事了,‘师皇帝、徒皇帝’的故事,自从前日流传到余姚县,已经惹来了极大的轰动,以李秀才为首的狂生们,反应固然激烈,有借机表演邀名的嫌疑,但并不是说其余百姓就完全没有感触了。便是黄夫人,虽是女流,但江南自古是出才女的地方,女儿家也能读书识字,她如何会不知道,这‘师徒皇帝’的耻辱,已经远远高于‘叔侄皇帝’,从故事中提到的情节来说,甚至和‘儿皇帝’比,也差得不远,甚至说犹有过之呢?
按儒家的看法和如今人们默认的一种观念,天地君亲师,师徒关系甚至还要高于平辈血亲,也能位列祭祀之中,皇帝被买活军军主传令训斥,女军主以师长自居,而皇帝也并未反驳,认下了这个名分——甚至,女军主还用戒尺打了皇帝的手心!
这已经不再是一种互相尊重,如‘三人行必有我师’这样泛泛的师长尊称,而是明确的师徒关系了,一向以大宗自居的敏朝上下,如何能不感到震动,甚至是强烈的耻辱?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前有土木堡大败,君主被边藩俘虏,甚至还到边镇叫门的事件,如今这徒皇帝事件,简直就是有敏以来最为耻辱的一幕,即便有土木堡大败,‘徒皇帝’这新闻,也依然让无数士人脸上发烧,难以置信,想尽办法为皇帝推脱——这怎么能承认呢?如果承认的话,岂不就意味着,意味着……
这样说,是很叫人奇怪的事情,但事实又的确如此,虽然绝大多数士人,一旦有为官做宰的机会,损公肥私起来也不会有丝毫的手软,欺上媚下、两张面孔这样的嘴脸,也不会比别人更好看几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深心中依旧以大敏为豪,认为大敏依旧天然应该凌驾在万邦之上。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尽管他们的所作所为,正在加速王朝的灭亡,但内心深处,他们对于大敏依旧是有强烈而真挚的归属感,‘徒皇帝’事件,就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抽在了他们的脸上,便是再如何自欺欺人,他们都无法再欺骗自己了,‘徒皇帝’把所有的自豪,都转化为了一种耻辱而又羞愤的感觉,消息所过之地,士林无不震动,就是百姓也有摇头叹息,难过得吃不下饭的,而像是李秀才这样给敏朝办葬礼的狂徒,虽然在余姚县是第一个,但沿运河而下,却又压根不起眼了——沿岸的士人抬了牌位去游府衙,要给京城上书,要求天子退位的都有!
至于黄大人这里呢,他如何没有感触呢?只是怎么说也是有一把子年纪了,也是官身,不好和一帮年轻秀才掺和,只能保持沉默,但这几日黄家的气氛也很低沉,家里的几个孩子,虽然被严格约束,于学中不能擅自议论此事,但回到家里,关起门来点着蜡烛,和父亲也可以谈到后半夜,黄夫人虽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但也能感受到丈夫、儿子心中的苦闷和彷徨,她抿了一下嘴,示意长子不要再往下说了——让老头子休息一会儿吧,平日白天从不午睡的,连着熬了几夜,刚才坐在逍遥椅上,已是忍不住打起盹来了,岁月不饶人!
“既然如此,那赶紧要多备些菜蔬米面在家里了。”她便把注意力转移到生活上来,很有经验地说,“从去年到今年,没一日得消停,出了这消息,市面上怕又要乱起来了,多备些粮食是正经。”
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发间拔下了自己佩戴多年的一根银钗,就要递给长随,让他去当铺当了,黄德冰见了,忙道,“娘,不用,我这里有银子。”
说着,便从怀里抽出一个信封,递给长随,道,“亚叔,里头有五百块钱,是买活军的钞票,不够,我还能去挪借些来。”
亚叔高兴得大张着嘴,露出几个缺牙来,“够,够,怎么不够了,买活军的钞票这是最顶用的,比铜钱还硬实,五百块够买两缸米、四阅读模式加载的章节内容不完整只有一半的内容,请退出阅读模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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