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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调动。
将军在驿城内传令,不鸣金鼓,选出五队出城拖延叛军援军,并派马兵奔赴榆林求援。
城门才刚刚打开,对岸的炮兵就在二百步外发起轰击,红夷和佛朗机,一颗颗实心铁弹往城门洞里钻。
齐双全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惨呼声,烦躁地搓了搓胡须,骂道:“到底谁他妈第一个做的城门?”
想进来的进不来,想出去的出不去。
策应的步兵都被炮弹轰得出不得城,最后只有二十余骑硬顶着奔出城去,叛军隔着河岸一排铳打过去倒下一半,剩下的也自相溃散,被敌骑追逐。
西边交战声很快停息,但贼兵没停,留下部队在城外围困,大部队朝西边火烧沟攻去。
齐双全所述的百总队被把总从角楼撤了下来。
今天夜里他们能睡屋子了,八十七个人,四间房,其中一间没房顶。
可是抬着小兵的尸首下城,弟兄们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尸首被抬到城北的官署里,里面放了二十多具尸首,那些被炮直接打死的都惨不忍睹,小兵算模样不错的。
撤到城下也不能闲着,驿城里的老树、房顶和城里的野草遭了秧。
下午,一身恶臭的将军大公子带着家丁,收走了步兵马兵所有未经鞣制的革带、皮张与皮靴,还从军中收拾了备用草鞋。
城里有三口井,但只有一口能用,昼夜不息打水也难以供给上千军士饮用。
另外两口井,其中一口被碎石堵死,到现在还有军士下去掏。
最后那口井,里面泡着死人,听人说最早捞出了只官印,好像是驿丞在驿卒暴动时被推下去了。
那口井在上午就已经在将军的命令下清理出来,下去抱尸首的就是大公子艾怀光。
否则很多人宁可渴到抢别人水喝,也不愿吊到井下头干这事。
围城的第二个夜里,关中兵吃到出兵以来最奢侈也最简陋的一餐饭。
马肉草根干草煮面条。
艾将军三个在军中的儿子都带家丁散在队伍里,跟关中来的军士一起吃饭。
大公子怀光吃饭很快,他的衣裳脏了,换了身带血的死人衣裳,简单洗了洗,便坐在队伍里跟军士聊天。
齐双全问他:“少将军,今天不是把皮子收上去,咋面里没有?”
“你想吃啊?”艾怀光笑眯眯地摇着头:“我尝过了,咬不动,还得再泡两天,水的事已经解决了。”
“将军今天让我掏了口井,嗯……”提起来掏井,艾怀光就想吐,他咬牙忍了忍,道:“我把下边擦净了,等它洗两天,脏水流走,我们就有三口井,水足够用。”
“兵粮也不用担心,我们携有千余人的四日兵粮,还有六日紧急军粮,还有骡子驴、牛和战马,四日兵粮混了草根、干草、生皮、大牲口肉,足够用八日,倒时候再杀牲口。”
“这附近连百姓都没有,城外的贼子凭啥能围我们一个月?今天已经向榆林求援了,杜总兵要不了就会发兵来援。”
艾怀光和士兵一样盘腿在地上坐着,摆手道:“弟兄们在关中过好日子,被将军招来,在这驿城里吃草根啃皮子。”
“将军说了,等打出去,弟兄们能大鱼大肉吃起来,他就带我吃熊掌去;但只要在这城里,弟兄们吃什么,我们父子就吃锅里剩下的,只要我们没饿死,你们就不必担心饿死的事。”
说着,艾怀光把头转向南边,那是城外叛军营地的方向:“我要是快饿死了,就出去捉俩贼子给你们吃。”
在军士们一片叫好声里,齐双全看着神采飞扬的艾怀光,他悟了。
人们都说艾氏一门三代将军,代代都把儿子带在军中。
从前齐双全总觉得,父子兵上阵还有个勇气,父子将军上阵好像没啥用,而且一死就绝户。
可今天他的想法变了。
将军把儿子带在军中真的很有用。
士兵不愿做的事,儿子能做;士兵不愿吃的东西,儿子能吃。
将军儿子都做了,士兵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将军的儿子都吃了,还吃得巨香,他们又有什么不能吃的?
艾怀光伴着夜幕走回南门的城门楼,军士们士气已得到很大提振,贼兵又向城上打来几颗炮弹,令他烦恼得很。
‘这贼子的火药就用不完?’
城门楼的房顶被炮弹打得落了一地灰,走进城门楼时,艾穆正用兵书遮住饭碗,挥手驱走面前坠落尘埃。
“咳……怀光,军心如何?”
艾怀光抱拳道:“父亲,军心可用。”
这让艾穆放下心来,吹走椅子上的浮土重新坐下,不知想到什么叹了口气,旋即一笑,拿开遮住饭碗的兵书。
碗里浅浅的汤底,趁着两块带压印的方皮,艾穆笑道:“真该听你的,确实咬不动。”
怀光朝碗里看了一眼,露出想笑却又不敢笑的尴尬神色,随后正色道:“将军要以身体为重,皮子草根,还是让孩儿们吃吧。”
艾穆轻笑一声道:“你老子的身体好的很,一拳能打死一头牛,若非凭你爷爷的军功荫了参将,我也像你毓华叔一样考武举去了。”
“这几块皮子,吃不死我。”
说到死字时,艾穆明显楞了一下。
在父亲艾应兆还活着的时候,艾穆从来没想过有天自己会死。
总以为有无限的时间,去做任何想做的事。
但当父亲故去,好像突然间有个停止的沙漏被倒转过来,里面装着他剩下的时间。
他能清晰地看见自己人生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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