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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高迎祥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从难以置信到释然,再到最后只剩下可惜。
很容易就想清楚的道理,刘承宗的人少,完全用不着洗劫百姓,出击的频率又很高,接连抢夺驿站就已足够他们补给。
想明白这些,高迎祥摇头感慨:“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可队伍大了,没办法让所有人吃饱。”
就像一堂生动的教育课,得到教育的不仅高迎祥一个人。
高迎祥看见纪律,而刘承宗看见了权力。
权力表面来源于上,实际来源于下。
遍地草头王,他们未必是队伍里最能打的,也未必是身份最高、最有学识的,甚至都不必是最有才能的人。
只是他们能和大多数人想到一起,在恰当的时间做了恰当的事,收获威望服众,就成了首领。
哪怕他不洗澡。
三名首领各自约束队伍,只有上天猴刘九思能让队伍在群体狂热中冷静下来,大部分人重新聚集在他身边。
更多人则在渡河后发现队伍仍在北岸集结,又重新跑了回来。
不沾泥则完全没有约束的想法,随混乱的部下渡河,在田野里肆意采摘西瓜。
并不一定是不沾泥无法约束士兵。
而是高迎祥无法约束不沾泥,这几名首领只是合营,没有上下级关系,凑在一起抱团求活罢了。
几名首领,混天猴的模样最惨。
他很听高迎祥的话,尽力在河岸约束部下,但部下自主性都很强,不少人直接混入不沾泥的队伍到对岸抢掠。
只有个叫白广恩的小头目,聚了几十人留在混天猴身边。
大部队没有渡河,不沾泥带着上千人的队伍洗劫了盐锅、果园、花椒地和村庄,这才披着百姓的棉袄、被褥满载而归。
“嘁,你们不往那边走,那堡子里肯定有好东西,我都看见了。”
回到北岸的不沾泥高兴坏了,对几人道:“还在这站着干嘛,闯王说句话,是把堡子打下来,还是接着走?”
高迎祥摇摇头:“就此分兵吧。”
“嗯?”
不沾泥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你想什么呢,该分兵了,七八千人聚在一处谁都养不活,你的人多,去宜君中部;上天猴去宜川,浑天猴去洛川。”
高迎祥对不能约束不沾泥心知肚明,这王嘉胤的老乡也不好约束,他说:“互相派人联系着,借这段时间都操练操练手下弟兄,有了官军动静,就按计划往延川跑。”
这是他们早就说好的计划,谁都没啥意见,不沾泥朝刘承宗扬扬下巴:“那刘狮子跟你呢?”
“我就留在延长,离延川近些,留些余力与官军见仗。”
高迎祥转头看向刘承宗道:“他是延安人,那就回延安。”
定下分兵当日,不沾泥和混天猴就拉着队伍走了。
上天猴跟他们不同路,就说再跟着走一段,等高迎祥找到落脚之处,他再带队往南去宜川。
不过后来的路,直到跟着高迎祥走进深山,到了个叫古塬的荒村,他都赖在刘承宗身边,打听练兵束伍的方法。
刘承宗最清楚自己的斤两,束伍是手下队长们的功劳,他懂个屁的束伍。
就像他对高迎祥说的那样,他手下四队人听话,有他的身先士卒的威信、也有兵力来源的缘故。
都受过军事训练,知道队伍散了战斗力就没了。
都有冬衣,而且一直没挨饿,干惯了抢官府驿站的大买卖,不到饿急眼,看不上抢村庄那点蝇头小利。
但最重要的,还是三哨一队的首领相信,相信刘承宗不会让他们吃亏,相信刘承宗能带他们活下去。
他能传授给上天猴最大的经验,就是建立组织,哪怕领着一群饥民,也要从饥民里选拔出一层层的流民帅。
刘承宗没能教给上天猴太多东西,反倒是几天接触,让他对上天猴有了许多了解。
上天猴本名刘九思,刘承宗一听名字就知道他出身其实并不坏。
一问果然,父祖早年靠做买卖在清涧攒下不坏的家业,家里的地比黑龙山刘老爷都多。
九思嘛,出自《论语·季氏篇第十六》,指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但运气差了点,出生没多久,父母先后殁了,靠爷爷养大,还没到读书的岁数,爷爷也不在了。
亲戚没饿着他,但也只是没饿着他,家里的铺子和地年年少,等他长成基本上没剩下多少东西。
后来被人带着染了赌,彻底把家业败光。
但败光家业对他来说都不算个事,反倒是那些害了他的人,让他觉得自己比较重要,跟他们在一块温暖。
不过后来那些赌徒也不要他了,只能四处流浪。
直到四处抢劫起义的人多了,兴许性情使然,别人待他好,好便加倍回敬,最难的时候有一口吃的,他耐着饿也要分给跟随自己的人。
就这么从乞丐混成了首领。
刘承宗问他为啥不洗澡,他说不洗澡让他感觉安全,身上这层厚厚的污垢,就像铠甲。
八月初六,身披铠甲的上天猴带队去了宜川。
高迎祥把手下散在古塬四处安营扎寨,给刘承宗演示了一番他的队伍平时如何运行。
他手下不单有边军和夷丁,还有大量妇人、工匠及更多没有作战才能的饥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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