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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匠没有哭,只是难以置信。
做了一辈子棺材,这门手艺最终用在儿子身上。
黄昏时分,长着马脸的杜老五被曹耀从老庙庄叫回来。
他收了棺材匠三把小米,点起油灯忙得晚饭都没吃,尽量用有限材料把二十出头的青年尸身收拾体面。
刘承宗对这个青年印象不深,只记得以前低着头,轻声细语问过当兵的经历,说他不想做棺材匠。
可他并不懦弱,恰恰相反,视土地胜过生命,最终死于勇敢。
县衙给的流民派上用场,吹唢呐的、批命看坟的、刻字的都找到了工作。
族里上年纪的老人从山窖里拉出留给自己用的藏冰,垫在灵堂下边用棉被盖住。
哭声压过族人前途未卜的窃窃私语,刘承宗对这种场景感到不耐烦,换了身破衣裳打灯笼去了北山野地。
灯火摇曳,四下无人,尸横遍地,风冷血凉。
手掌润了再涩,一次又一次,解腕刀由利至钝,一把又一把。
直至气喘吁吁,把最后一具无头尸身拖进坑里,脚踩泥泞往山外河边走。
照在地上的月光无端让他想哭。
自责,委屈。
为养活五十张嘴,想让生活好起来,倾尽家财买地。
地买着了,又多了八十张嘴照顾,还引来了贼。
族人辛辛苦苦种的地,半天不到全瞎了。
贼跟他们素不相识也无冤无仇,甚至连使用武器的基本技能都没有,就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老百姓。
却必须杀个尸横遍野,死了还要被摘了脑袋。
另一份记忆里,所有东西都不能被拿来参考,哪怕知道再多也没有用。
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
夜晚的黑龙山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害怕,郭扎势满山谷喊他的声音都透着颤抖。
杀猪匠壮着胆子送来干净衣裳。
刘承宗什么都没说,在浅到手腕的河里洗净,换上衣裳回去睡觉。
后来的两天,马户刘恩跑去县衙报告都没回来,让人怀疑黑龙山是不是又有个族人死外边了。
刘承祖忙得脚不沾地,经历初次战斗,乡兵两极分化得很厉害。
有些人说什么都不愿再参与战斗,有些人训练比往常更加刻苦,更有人要求每天操练。
反正地坏了,他们有了大把时间。
刘老爷说是休息,其实歇不了,先是有个佃户钻了牛角尖,眼看交不上佃租,夜里一家人都悬在房梁上吊死了。
后来族人又出现逃户,第二天夜里跑了六户人。
族人聚在祠堂商议,才知道其实头天就有两户人想跑,在山口遇见张牙舞爪的鬼,以为祖宗显灵不让跑,又回来了。
描述得神乎其神。
刘承宗觉得,那可能不是祖宗,是自己光着腚在河里洗澡。
黑龙山田地受损严重,本就长势不好的田产,还要再减产六成。
真正被饥民割去的并不多,被他们带走,那抽青的糜子好歹也是被吃了。
最让人难受的是,绝大多数田地,都在田垄间采集糜子的饥民奔逃时被踩坏。
人们还留在这,只是指望刘恩能从县衙带回好消息,分点钱,好做逃难的盘缠。
刘老爷把借来的粮食都退了回去,没有意义了。
地里庄稼连夏税和秋粮的种子都不够,整个黑龙山断粮无非早晚。
许多族人后生刻苦操练也是这个原因,学得本事好劫道。
真要说这场仗的好处,也确实有一个。
饥贼的中坚力量被消灭,附从青壮被打得满地乱跑,给黑龙山留下大量兵器。
早前他们还连前队的刀矛都凑不齐,如今长矛短枪上百杆,更别说还有贼首的东西。
这两天山里乱的很,老成持重的族老、长辈们在祠堂议了又议,可谁也拿不出个靠谱的办法。
家家户户米缸面缸都会在七月前空掉,地里新粮卖掉大概够交夏税,但白露前后种的麦子,就要去别处借了。
可这玩意就算没旱死,也得明年五月才熟。
黑龙山不算逃掉的几户,加上两队边军和八十口庄户,五百多口人。
哪怕只按饿不死的标准,每月都要一百石粮。
就算借高利贷,延安府周遭都很难找到能借他们一千石粮食的大户。
留给他们的选择不多,要么往关中逃难,留在这里也只能想办法各自觅食,硬挺着活。
刘承宗在家拆了那件贼首身上的蓝布面甲,给自己铠甲钉甲片。
贼首头盔很好,洗净后给了郭扎势。
布面甲的甲片质量也很好,但同样是甲片数目不足的军大衣。
跟刘承宗原来那身棉甲凑一块,才有三百八十枚甲片。
母亲说帮他把棉里拆了,他没同意,只把内外两层织物洗了洗。
现在拆甲容易,他只是怕等再过几个月天冷起来,动荡不安的环境没机会让他再把棉里装上。
直到第五天,刘恩才带回府城的消息。
因大股贼踪现于境内,延阅读模式加载的章节内容不完整只有一半的内容,请退出阅读模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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