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八十八章 鹿鸣老人说春花  此剑天上来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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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当天夜里,便有一名被遣散为民的原极都守军将领偷偷潜入了宫中。

    当这位老陛下秉持着烛火,推开寺庙之门,打算念诵一会经文的时候,那人便从佛像之后闪了出来,跪伏在了倒春寒的身前。

    倒春寒安静地站在门口,手握着那个烛台,看着面前跪倒下去的将领,又回头看向了夜雪。

    雪色里并无什么异样,宫道宁静,树木沉寂,来自极都上方人间极西之地的那种瑰丽的夜空安静地在风雪之上流旋着。

    一直看了许久,倒春寒才回过头来,看着那名跪在地上的将领,叹息了一声,说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那名将领沉声说道:“东方异动,人间传闻,是阿弥寺不忍见鹿鸣苍生受苦,意图重回人间,北贼惊悸而去,仅带了近万青甲。这是鹿鸣为二位陛下分忧的最好机会,鹿鸣守军虽已经被缴械遣散,但陛下只要能够降下密旨,让末将前去人间招揽旧部,埋伏于城外风雪之中,待到北台归来之时,突然袭杀之,天下未尝不能平定.....”

    倒春寒沉默地站在那里,手中烛台在门外吹进来的雪风里不住地摇晃着。一直过了许久,这位老人才轻声说道:“你知道你这样做,很大可能,会死在那里吗?”

    那名将领重重地叩首下去,又抬起头来,目光坚毅地看着这位曾经的鹿鸣陪帝,平静地说道:“前朝槐帝有非赴死之句,末将亦然,虽死不辞。”

    倒春寒手执烛台,苍老的面容之上倒是带上了一些笑意,转过身去,看向殿外风雪,很是叹惋地说道:“虽死不辞,好一句慷慨之言。”

    这似乎是在夸赞着那样一位将领的壮举,只是下一刻,这位老人却是再度带上了一些帝王威严,骤然转身,手中烛台如剑一般指向那位将领,冷声说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三十万青甲在京,一旦你们有所举动,整个极都将会面临什么样的灭顶之灾吗?”

    那名将领怔怔地看着这位苍老的陪帝。

    倒春寒的声音或许确实就像他的这个名字一般,纵使是阳春之时,依旧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或许是年纪确实很大了,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让这位老帝王的呼吸有些急促,于是那个烛台被弃置到了地砖之上,蜡油横流一地。

    倒春寒微微后退一步,依靠着身后的门框,捂着心口不住地喘息着,用了许久才平静下来,缓缓说道:“你以为只要你一句虽死不辞,世人便该为你奉上他们的生命,用来成就你所谓的壮举?”

    将领沉默了少许,轻声说道:“事在人为,未战而先言败......”

    倒春寒只是冷声说道:“哪怕你们真的杀了北台,你以为三十万青甲便会群龙无首,任凭宰割?他们自鹿鸣以北,从大漠之中而来,分明是在本土作战,惯于风雪的鹿鸣守军,却被一路长驱直入,让他们直抵极都,你难道还看不明白一些东西?”

    那名将领沉默了下来,忽然潸然泪下,叩首说道:“那我等应该如何去做,陛下?”

    倒春寒默默地站在那里,附身将那个倾倒在地砖之上烛台捡了起来,走入门外的殿前石灯,将烛台重新点燃,而后秉持着重新点燃的烛台站在风雪里,轻声说道:“我不是陛下了,你不该来问我。”

    那名将领默然地看着风雪里秉烛而立的老人,站起身来,在风雪里消失而去。

    一直过了许久,倒春寒才叹息一声,转头看向了不远处风雪树下的某个道人的身影,轻声说道:“江真人是来看笑话的吗?”

    江茱萸轻声笑着,自风雪里缓缓走了出来,停在了殿前,一同回看着这片风雪人间。

    “我没有想过你会这般警觉。”

    倒春寒沉默少许,轻声说道:“不应该是真人这般警觉吗?我才始推开寺门,真人便已经出现在风雪里.....”

    江茱萸倒是有些讶异地转头看着这个老人,只是看来看去,大概都看不出这样一个垂垂老矣的前陪帝有着什么神异之处。

    倒春寒自然知道江茱萸在打量着自己,倒是轻声笑了笑,说道:“真人不必多虑,我并非什么佛门弟子,也不会什么天眼通天耳通,只是......”

    这位老人很是唏嘘地看向了这处风雪偏殿。

    “只是一生礼佛数十万次,这样一处偏殿之中的一切,我已经了如指掌,哪怕是什么时候,某片檐上的积雪垂落了一块,或许都能够察觉出来。”

    江茱萸很是惊叹地看着倒春寒,轻声说道:“陪帝每日都会来此?”

    倒春寒轻声说道:“每日都会来此。忙的时候,清晨来一次,不忙的时候,早中晚来三次。”

    江茱萸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转过头去,看着一地苍茫的雪色,缓缓说道:“这大概确实是鹿鸣之外的人们很难理解的事情。”

    倒春寒平静地说道:“因为你们没有出生在这样的风雪之地,贫瘠之地。处处看着青山的人,在见到鹿鸣风雪的那一刻,大概会由衷地赞叹着这是一场浩大的美学盛宴。只是真人,你所赞叹的,是千万鹿鸣子民的痛苦。我们的文字里,有着春这样一个字眼,只是绝大多数鹿鸣人,穷极一生,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春日。”

    这位曾经陪帝秉持着烛台,向着寺中走了几步,在门槛处坐了下来,将烛台放在了身旁,抬着头看着那片风雪之地,瑰丽之地,却也是人间极致的贫瘠之地。

    “说起来,其实我也没有见过偶尔闯入鹿鸣的那些槐安人所说的春天,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景象。我少年时候的名字,并非倒春寒,这样一个名字,来自很久之前,某个槐安人说起他们那里的一种并不讨喜的气候的那些惆怅之语。但是他不知道,其实鹿鸣人很想拥有倒春寒这样一种气候——至少,这说明了我们曾经拥有短暂的春日,明媚的春日,春山啊,春水啊,春风山花,开满屋檐啊。那真是一种我们很难想象的画面。”

    倒春寒万般感叹。

    江茱萸轻声说道:“但这与你们虔诚地去寺庙里祈福有着什么关系呢?”

    倒春寒只是微微一笑,那种笑容,虽然苍老,但是未尝不像是某个迷人的春日。这位老人轻声说道:“因为陛下,是真的想要让鹿鸣摆脱这样的状况。”

    一个单独的,毫无修饰毫无前缀的陛下,大概确实只有槐都那位陛下。

    倒春寒说着,目光倒是迷离了起来,抬头看着那些色彩瑰丽的人间极西的夜穹,轻声说道:“大约在六十年前,陛下曾经来过极都。那时我也才始登临鹿鸣帝位不久,那日在风雪街头,我遇见了一个身穿黑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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