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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尼耶的问题,而是把询问的目光先投向了费里尼。费里尼还是那个……经典的他。眉头深锁,摊开双手,挑起眉弓,喉咙里咕哝着意义不明的词汇,前后摆动脑袋,表示这的确是他曾经讲过的话。”
“‘那您,巴尼耶先生……您觉得,什么事情能够在我心里留下印记’?”
“‘任何能让您感觉到自己存在的事情’,他说。”
“‘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反驳。”
“‘我已经回答了您所有的问题’,他耸肩,然后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回三脚架。”
“‘您之前有创作过什么吗?’他问。”
“我顿了一下,问他:‘如何定义……’”
“这句话刚出口,他就不耐烦地伸手打断了我,说:‘创作不需要定义,您为这个世界贡献的任何,我们能听得到、看得见的事物,都是您的创作’。”
“我思考了很久,背心不停地渗出汗水。我多想马上结束这个话题,上帝啊,电影之神就坐在我旁边,我能说我创作过什么?我简直一无是处!”
“过了很久,我才以一种耍小聪明的方式回应了他。”
“我说:‘这样说来……我女儿就是我最骄傲的作品’。”
“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巴尼耶那戏谑的视线简直能把我灼烧干净。他的眼睛只蕴含着一句简单的短语:‘我就知道’。”
“没有再继续为难我,巴尼耶开始履行他的职责。他站到相机前,试拍了几张照片,然后突然跟我说:‘夫人,我可能需要您的帮助’。”
“‘画面里有两位伟大的人物,这很棒,但我还需要一些东西来装饰背景。我不知道您的庄园里有哪些适合出镜的东西……所以,可以请您来帮我做一下布景吗?’”
“‘如果您对我的意图有所质疑……那么,是的,我就是想让您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点您的想法、您的印记、您的艺术’。”
“‘请吧’。”
“我大可以对他的请求嗤之以鼻,并严肃地要求他做好自己的工作,不要再浪费我和费里尼先生的时间。但那天我憋着一股劲,想要向他、向费里尼,也向我自己证明,我并不仅仅是什么财富的门卫而已。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能力依靠自己的力量,留下属于我自己的遗产。不管这份遗产有多微小。”
“我开始严肃地审视起我们所在的起居室,在脑子里飞快地将我父亲留下的藏品过了一遍,然后,按照我脑海中勾勒的图画,搬了几件雕塑过来,然后重新调换了一下家具的位置。原本靠墙摆放的书桌,被移到了窗边,然后我请费里尼先生在那里坐下,而我,则坐在了他对面。”
“‘弗朗索瓦,帮我一个忙,把三脚架放在我和费里尼先生中间’,我指挥着巴尼耶。”
“‘好的,女士’。他照做了。”
“‘现在构图是不是好多了?’”
“‘构图不需要变好’……出乎我的意料,巴尼耶这样回答我,‘只要它来自于你,就有意义’。”
“就是那个瞬间,我被他的精神世界吸引住了。他的精神世界并不完美,恰恰相反,那是完美的反义词。他被父亲殴打,被母亲忽视,从取向到爱好,都是那么离经叛道。我想,他必须得发明一些成功的方法,重新制定一些满足的标准,才能让他的人生不至于永远活在痛苦中……”
“正巧,我需要的就是这种标准。我被放在财富和权势的圣殿上,跟扭曲的恶魔们一起,被崇拜了数十年,而这种崇拜,马上就会随着福布斯杂志榜单的公布而几何倍地放大……我想,这也许就是上帝让我在那个时候遇到巴尼耶的原因。让我自神龛里逃离,让我真正去审视我手中的财富,能给我自己带来什么。”
“亲爱的芭芭拉,我知道外面的媒体怎么说我,我知道他们觉得我是个年老……嗯,智力衰退、魅力不复当年的老年人,被一位不挑食的花花公子轻易蒙骗,但这不是事实。”
“我很清楚巴尼耶是怎样的人。他观察人们的行为,观察人们的心理。他在我身上,看到了一些引起他同情,也引起他兴趣的东西。我很不满足:我非常富有,但却非常不快乐。巴尼耶在我身上看到了一个渴望更多的女人,尽管我已经拥有了400亿欧元。”
“他亲自为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默许了他的行为。”
“通过巴尼耶的不懈努力,他将那次福布斯杂志的拍摄,变成了三人之间的彻夜畅谈。他不仅走进了我的心里,也让原本对我和我背后的欧莱雅有些忌惮,敬而远之的费里尼卸下负担,与我成为了朋友。我参加了他《访谈录》在戛纳电影节的首映,意大利的首映礼我也在现场。三年之后,他制作的《月吟》,我更是有全程参与——我不是编剧,也不是拥有正式头衔的顾问,但这是一个关于反乌托邦的故事,充斥着电视广告、选美、现代流行美学、天主教、法西斯主义和异教仪式。费里尼觉得,我的人生与他的童年,颇有相似之处,因为至少电影里的这些元素,都是我们成长的主旋律。所以他会刻意征求我的意见,加入了很多我觉得有趣的桥段和设计。”
“在巴尼耶的鼓励下,我开始着手修建塞舌尔小岛上的度假庄园,试图按照我的审美观念,将它打造成一个地上天堂。他将我介绍给了萨尔瓦多-达利、伊夫-圣罗兰和塞穆尔-贝克特。刚开始,这些时尚艺术界的大人物,都是以近乎诚惶诚恐的态度向我致礼,以为我出现,是为了买下他们,或者买下他们的作品。但很快,他们便成为了我最忠实的朋友,可以与我一起共同创作的朋友。六十二年的时间里,我很少在巴黎市中心过夜,没有淑女会流连于埃菲尔铁塔的灯火通明。塞纳河畔纳伊的宁静,才是我们这些豪门之后应该久居的隐世圣堂。”
“但从六十二岁,遇见巴尼耶开始,我不再经常回到纳伊。我在丽兹酒店过夜,在那里接待我的朋友们,在那里跟他们谈论历史、文学和艺术。超过半个世纪的时间里,这是我第一次受到这样的重视,也是第一次与广义上的名人谈笑风生。我是如此地兴致勃勃,以至于就算是坐在起居室里聊天这件事,我也可以乐此不疲地连续做上一周。作为回报,我会从我的欧莱雅金库里,取出一些对我来说不再有价值的所谓‘宝藏’,与他们分享。”
“什么宝藏?打个比方,你在每个百货公司都能看到的伊夫-圣罗兰的化妆品。那是欧莱雅旗下的品牌,我帮伊夫建立的美妆线。那是196……我记得是1962年,才开始独立运营品牌的他,最想拓展的行业。做化妆品需要钱,工厂、流水线、销售渠道,每个环节都是天文数字。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正为后继乏力的品牌发愁。”
“我问他,你需要多少?他俯到我耳边,低声说了一个数字。我故意撇撇嘴,看向站在一旁的巴尼耶,说了句:如果数额特别巨大的话,可能我也捉襟见肘。但幸好,我们的朋友需要的钱,还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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