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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壕堑战中一个人确实最像一只獾,就是那种昼伏夜出、披着一身土褐色外皮的生物,不停地挖、掘、侧耳倾听;在极不舒适的环境下尽量使自己保持干净,拼命撕咬,就为了占有那几码蜂窝一样的泥土。
一只獾是怎么看待人生的我们永远不得而知,真是个遗憾,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任何助益;想知道一个人,哪怕是自己在战壕里是怎么看待人生的都是个难题。议会、税金、社交聚会、经济、支出以及所有文明带来的那一千零一种恐怖感觉上已然遥不可及,就连战争本身也似乎同样遥远,同样不真实。几百码之外,隔着一片阴郁、肮脏的战场以及几片锈蚀的铁丝网,躺着一位已被子弹射穿却仍保持警戒姿势的敌人;对面的战壕里就潜伏着正在观望的敌兵,他们会刺激哪怕最为迟钝的头脑的想象力,他们是曾在老毛奇[106]、布吕歇尔[107]、腓特烈大帝以及伟大的大选帝侯[108]、华伦斯坦、萨克森的莫里斯[109]、巴巴罗萨[110]、阿尔贝特熊爵爷[111]、狮子亨利[112]、萨克森的维特肯德[113]麾下作战的勇士的后裔。他们眼下就在那边跟你为敌,人对人枪对枪,在这场也许是现代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战斗中;然而你对他们的了解又是少之又少。你哪怕有一分一秒的时间忘记了他们的存在都是极不明智的,但你又绝对无法了解他们存在的详情;只能推测他们是在喝热汤、吃香肠还是正饥寒交迫,推测他们是有大量迈根多弗[114]的插图读物以及其他通俗小说消遣呢还是累得烦得要死。
相对于对面的敌人或遍及全欧的战事,你想得更多的还是眼下的泥淖,不时就像是干酪吞没一条干酪蛆一样将你吞了的泥淖。你或曾在动物园里见过一头麋鹿或是野牛在没过膝盖的烂泥塘里自得其乐,也或曾想过要是埋在这么个烂泥塘里洗上一小时烂泥澡会是什么感觉。你现在就该知道了。在逼仄的支援壕堑里,当霜冻之上再突然来个解冻和骤雨,当你周围的一切都漆黑一片,你只能靠着稀泥的墙壁摸索着走路,当你为了爬进一个防空壕只能四肢着地在稀得跟汤一样的烂泥里一寸寸地爬,当你身陷在烂泥里,靠着烂泥,用厚厚地裹了层烂泥的手指去抓滑溜溜地裹了层烂泥的物件,当你把眼里的烂泥眨出来,将耳朵里的烂泥震出来,用沾满烂泥的牙齿去咬沾满烂泥的饼干时,至少你能够充分地理解在烂泥里打滚——野牛的快乐观真是愈发难以理解了。
在你不想烂泥的时候,十有八九想的就是小咖啡馆[115]。小咖啡馆就是你能在附近大部分小镇和村庄找到的舒适无比的避难所,它们仍旧在没了顶的、废弃了的房子里欣欣向荣,如果必要就草草地修补拼凑一下,顾客仍络绎不绝,不过由士兵替代了原来的平民。小咖啡馆是酒店和咖啡馆的混合体,一角设个小型吧台,摆着几张长桌和几条长凳,有个显眼的灶台,后面通常还藏着个小杂货铺,而且还总有两三个孩子跑来跑去,经常从很不方便的角度撞到你腿上。顺便说一句,战区村子里的小孩至少有一项可观的优势:没人再教他们一定要整洁了。当屋顶的相当一部分已经躺在后院里,当邻居家被铲平了的卧室里的床架已经半埋在甜菜根堆里,在小鸡就安家在食品橱里因为炸弹已经把鸡舍的屋顶和三面墙壁都炸飞的情况下,那句令人生厌的格言“凡事皆应各得其所”也就没办法再坚持下去了。
上述描写当然决不会让人觉得一家乡村酒店,通常就是弹痕累累的街道上的一所弹痕累累的房子,会成为梦想中的天堂,可当你一直就住在透湿的稀泥和透湿的沙袋构成的透湿的荒野里,就是想想小酒店那陈设简单的店堂里滚热的咖啡和普通的酒类[116],也是一个潮湿泥泞的世界里一点温暖和舒适的享受啊。对于一个战壕—兵营两点一线的士兵而言,酒店就像是东方沙漠驼队的游牧民眼中的客栈。你在一大堆偶然聚在一起的人之间来去,想不想被人注意都随你;置身跟你一模一样的卡其布军装皮绑腿的人群中,你会像绿色卷心菜叶子上的一条绿色毛虫一样惬意;你可以不受打扰地坐着,一个人也好跟自己的朋友一道也好,要么,如果你愿意多讲讲愿意听点小道消息,你也能很容易地在各色人等各色兵种相互交换或真实或胡诌的经验的圈子里找到这样一个位置。
除了这些沾着泥点的卡其军装一群群你来我往之外,这个区域还流动着些本地的平民、便装的翻译以及身着各色外国军装的散兵游勇,从正规军的士兵到只有这方面的专家才能叫上名字的某中间兵种的鬼才知道的什么角色,自然也散布着那个了不起的专挖人家钱包的冒险大军的代表,他们是不管和平还是战争永不会歇业的,而且遍布地球表面的大部分地区。你无论是在英国、法国还是俄罗斯、君士坦丁堡,都会见到他们的身影;甚至在冰岛都有可能撞上,虽然在这一点上我还没有直接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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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在幸运兔子酒吧,我发现身边坐了个难辨年龄、穿了身莫名其妙制服的人,显然是想将借个火儿当作正式的介绍以及一位银行家的证明。他的活泼中带着些疲惫的印记,临时装出一副友善的神情,像是一只觅食的乌鸦,凭经验知道应当机警,因必须方鼓起勇气;他的鼻子、胡须沉思般萎靡地向下垂着,眼睛鬼鬼祟祟地斜耷拉着,总之,全世界算计人家钱包的主儿的全套装配他一应俱全。
“我是个战争的牺牲品。”寒暄几句他叫喊道。
“不打破鸡蛋就别想做煎蛋。”我回道,因为方圆几十英里内触目皆是荒芜的乡村和毁坏的家园,也难怪缺少同情心了。
“鸡蛋!”他大叫,“可我想谈的恰恰正是鸡蛋。你可曾想过,这优秀的、最有用的鸡蛋——商业和烹调中每天都用到的普通鸡蛋的最大缺点是什么?”
“是它不耐久放吧,”我冒昧地一猜,“不像美利坚合众国那么越是天长日久就越发可敬和自重,一颗鸡蛋也不需要持久;就像你们的路易十五,他每活过一年公众对他的好感就降低一成——除非历史家们完全谎报了他的记录。”
“非也,”这位酒馆里的相识认真地道,“不是能不能久放的问题。是它的形状:圆形。想想它多么容易滚动吧。在桌子上,架子上,柜台上,只要轻轻一碰,它就能滚到地上,毁了。对于穷人对于节俭持家的人来说这是多大的灾难!”
我表示同情地耸了耸肩;当地的鸡蛋每个卖六个苏。
“先生,”他继续道,“这个问题曾经一直在我脑子里琢磨个不停,即对于普通鸡蛋进行经济的变形。在我们那个小村庄托尔多附近的维尔西,它位于达恩湖区,我姑妈有一处小牛奶场和养鸡场,我们靠着它有一份不多的收入。我们并不算穷,不过总得不停地劳作、筹划、节俭才行。有一天我偶然注意到我姑妈的一只母鸡,一只头上长着长毛的乌当鸡下了个不那么圆的蛋;也不能说它就是方的,不过确实形成了几个角。我发现这只鸡总是下这种特殊形状的蛋。这一发现使我茅塞顿开。只要将这些下不太圆的蛋的鸡拢到一起,并只要这些鸡生的小鸡,再继续遴选,总选那些蛋下得最接近方形的鸡,最后,凭着耐心和进取心,你终究能培养出只下方形鸡蛋的品种。”
“经过几百年的时间可能会如愿以偿吧,”我说,“没准需要几千年的时间。”
“放在你们寒冷的北方,那些懒得动的鸡或许会如此,”这位相识不耐烦而且相当气愤地道,“我们这些活泼好动的南方鸡就不同了。你听我说,我不断地搜寻、实验,我把我们附近的养鸡场都摸了个遍,我走遍了周围村镇的各个集市,只要发现下有角的蛋的鸡我就买下来;最终我拥有了一大群下有角蛋的鸡;在她们生的小鸡里面,我只选那些下蛋最不圆的。我坚持不懈地努力。先生,我终于培育出了下的蛋不会滚动的鸡,不管你怎么推它都不会动的蛋阅读模式加载的章节内容不完整只有一半的内容,请退出阅读模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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