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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烬二十四岁,沈不疑已经长到六岁。
她很乖。
如果说十八岁的公子烬还很阴狠,偏执,不懂爱恨生死,而二十四岁的公子烬则变了很多。
他知晓了爱恨原来可以如此刻骨铭心,生死可以天人永隔,于是他开始收敛了戾气,收敛了对嗜血的渴望,将对小灯儿的爱全部都转移到沈不疑身上。
他带着女儿住在金陵城外,他和小灯儿曾经住过的家,守着小灯儿留下的气息。
沈不疑从小就体弱,日日夜夜都要靠着公子烬渡来的纯阳真气过活,可五脏六腑仍然被阴气侵蚀,幼小的她感受着世间最可怕的寒冷,所以即使在最炽烈的阳光中,也要穿着厚衣。
不过她很乖,从来不说疼。
每年夏天酷热时候,公子烬都带着她遍寻名医,可无论寻到哪个神医都说她的五脏肺腑已经阴寒冻住,活不过七岁,身体就会被阴寒化成冰碴碎裂。
公子烬杀了很多那所谓的名医,基本上见一个杀一个,满嘴的胡言乱语,他不信。
他不信小灯儿留下的唯一东西也会离他而去,他倾注他所有真气,为不疑延续生命。
他活着,是为了不疑活着,而不疑活着,是小灯儿的生命在延续。
夏末时候天色仍旧炎热,就算傍晚热气也不减,公子烬却将屋子燃了火盆,热炭里的热气蒸腾,他坐在炉旁为沈不疑熬药,额头上起了一层细汗。
“爹爹,不用燃火盆,我不冷,冷的话我自己就能取暖了。”
沈不疑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扎着两个冲天揪,笑的很乖巧,她小小的脸大眼睛眨啊眨,手指一转,赤火在手指间燃起,她将火苗放在心口处,给自己暖着。
她长的很像小灯儿,特别是眼睛,大大圆圆的,只是这血脉却是随了他。
公子烬一挥手就灭了她的火:“以后不准在外人面前燃火,我在这儿可以护住你,以后我若不在……”
他顿了口,没有说什么,只是望着沈不疑出神,似乎透过她的眉眼去看小灯儿。
“爹爹,你又在想娘亲了么?”
沈不疑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公子烬不悦皱眉,她立刻缩回手,吐了吐舌头。
她差点忘记爹爹最讨厌别人碰触,上次有个阿姨想要爹爹娶她,不知用什么办法去了爹爹的床上睡觉,结果被爹爹打断了手脚,一把火烧了。
把她吓坏了。
后来爹爹说,那个阿姨想要去伺候娘亲,爹爹是在帮助她。
“爹爹,再过两天夏末就是我们去法华寺后山见娘亲的日子,往生咒你抄好了么?”
公子烬微顿了顿,才嗯了一声,他起身将药倒在碗里,端到床头小案上,道:“药熬好了,一会儿不烫记得喝,我回房间,有事就喊我。”
沈不疑很乖巧的答应,公子烬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回到房间推开门又关好。
他这个房间是他们曾经一起住过的房间,虽然才短短几十天,可里面都是她。
他将她的模样画了下来,有喜,有怒,有悲伤,有开心,挂的屋子里满满当当,还有她穿过的衣服,用过的发饰,都整整齐齐的放在他床头上。
他如今穿的衣服,都是她喜欢的颜色,他以前喜欢血腥的颜色,如今他喜欢她喜欢的。
公子烬脱了鞋袜上床,盖着他们曾经盖着被子,将她的衣服搂进怀里,嗅着她的气息,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他要快些入睡,希望今夜能够梦到她。
……
八月二十九,夏季走到了末尾,秋天树叶都掉了,大风卷起,有些萧条。
公子烬带着沈不疑去了法华寺,在紫薇殿的地下室里住了一夜,紫薇殿是他们美好的初遇,所有有关她的记忆,他都会怀念一番。
第二日,他才去了后山。
此刻,山上被雷击火烧的树木已经长了出来,六年前的痕迹已经很少了。
没有人知道那天有多惨烈,有多绝望。
公子烬站在悬崖边上,身上的素衣随风飘荡。
袖子荡漾时露出一抹红色,那是他曾经用来束发的带子,如今绑在了手腕上,他习惯性的摸了摸。
之前在菩萨殿里小灯儿用来束胸,沾染过她的气息,他都珍藏着。
沈不疑已经将锡箔纸钱都准备好,还有爹爹亲手抄写的往生咒,熟练的点燃然后放在火盆里,一张一张的烧着。
公子烬怔怔的看着跳跃的火苗,忽然觉得太过扎眼,六年的时间真的是太长了,他不知怎么熬过来的。
只因为不疑离不开他的纯阳真气,若是她好好的,他会将她送人,他好结束生命去寻她。
可他偏偏不能死,还要好好活着,以前他杀人时最喜欢折磨的他们生死不能,死亡于他来说,对敌人的惩罚,对自己的解脱。
如今他却觉得,这种生不如死才是这世间最沉重的绝望,他的一生只有痛苦,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欢愉。
死亡才是奢望。
他此刻倒是愿意相信,相信她说过他们还会再见。
哪怕是个谎言,他也愿意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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