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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羽随众人抬头朝正前方的舞台望去。拉小提琴的是个银发、银胡须、肤色偏黑的男人,白色燕尾服的领口镶着一排黑钻石。悠扬的琴声似乎不是出自他肩头的琴箱,那把琴弓缓缓摩擦在每个人的心上,擦出一条属于自己或他人的记忆之河。
没多久,小羽的视野中已看不见演奏者,宴会厅以及所有盛装打扮的客人都跟着消失。她置身于一间温馨的小屋里,面前是靠窗摆放的一张床,一个苍老的男人躺在床上。窗外的万物在一片柔黄的春光里迎接循环往复的四季,男人的生命却已走到尽头。他的脸上没有悲戚,因为站在床边的老太是陪伴了他一生的爱人。
他想起自己小的时候,未来的岁月是白雾茫茫的未知,无法预料这一生将会认识什么人、遭遇什么事。随着年龄的增长,每天像一张反扣在桌上的扑克牌被人翻起——哦,原来今天是这样的!待生命结束的那一刻,未知的惶恐早被一张张吃掉,所有的牌都翻开摆在那里。自己经营了一场什么样的生命,荣耀、失败、痛苦与温馨已不再是悬念。这是小羽和其他人听到的小提琴乐曲的前半部分。
后半部讲的是老头离世后,老太独自一人度过残存的年月。两根筷子本以为彼此一样长,结果当其中的一支走到尽头时,另一只发现自己比对方长了一截、多出那么一段。单根的筷子其实已不能再称作筷子,二减一不等于一,是种超出修复能力的缺失。听着听着,只有十来岁年纪、极少伤春悲秋的小羽眼眶湿润了……
“这后半段,是后人补做的,”圣章在小羽耳边轻声解释道。
“嗯?”小羽被揪回现实,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是首世界名曲,叫《黄昏的春色》,三百年前着名作曲家曼德罗斯所作。可惜后半部分遗失了,我们现在听到的是别人模仿他的风格补做的。”
“哦——”小羽恍然,伸手在圣章胳膊上锤了一拳,“瞧瞧,带着你出门多好啊!什么都能整明白……那原作的后半部分,你知道怎么演奏吗?”
圣章腼腆地点了下头。
哎呀!一向好事的小羽这下来劲儿了。全世界人都没听过的世界名曲后半段,她家圣小宝会拉!不行不行,这么好玩的资源一定不能浪费了。耐着性子,好不容易捱到台上的演奏家放低小提琴,冲听众们鞠躬,宴会厅里掌声雷动。小羽微调真气,载着她的话语穿过久久不息的掌声,送至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嗯,演奏的水平还算不错的啦,表扬一下!可惜啊,只有前半部分是原作,后面东施效颦,想象力和感染力要逊色不少。当然这也不能怪你们,谁叫你们没听过原作呢?嘿嘿。”
这话说完,大厅里自然是鸦雀无声,台上台下几百道目光汇集到小羽身上。咱小羽怕被人看吗?转身抄起只新盘子,又给自己盛了半盘子的脆炸墨鱼仔和两个蟹肉饼。铴城位于深谷底部,海鲜都是天价,五金厂的饭堂里不可能见得到。
小提琴表演家还未开口,一个卷头发的中青年男人出现在舞台中央。男人穿着宽松的绸缎衬衣长裤,五官与身材较为骨感,只是神色中带着种习惯性的疲倦。或者说,厌倦更为合适。
“那位姑娘要是这么说的话,莫非听过《黄昏的春色》后半部分的原作?”
“不是听过,”小羽纠正他,“是什么时候气不顺了,就叫我小弟拉一遍来给我顺顺气。除了这首,还有好多失传的曲目他都会。”
又扭头对圣章道:“小宝,你去台上从头到尾来个完整的,给他们开开眼。”
圣章是不会怯场的,虽然在他短短几个月的生命中,也许还未有机会摸过小提琴这样乐器。只是在上台前有些放心不下小羽,像大人嘱咐孩子一样对她说:“有什么情况就出声叫我。”
圣章登上舞台,接过演奏家递过来的小提琴往肩上一架,小羽登时听身边的客人们低声议论,“瞧那拿琴的姿势,就跟曼德罗斯画像上一模一样啊。”
先重拉前半部,曲调上大致与先前的演奏相同,只在少数几个细节上有出入,有种不合乐法的原始意味。音乐虽非小羽的爱好,可她也能听得出来——圣章的版本是原作。谁说“机器演奏的乐曲是没有灵魂的”?人类真是太高看自己了。
到了后半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音乐并没有转入离别后的孤单与思念。首先描绘的是二人识于微时,出生在同一个宁静的乡村。她穿的裙子有些臃肿,让她看起来像个布娃娃。他瘦,但有力气,可以帮她把不听话的牛羊赶进圈里。四处是开阔的草地,旋转着水车和风车。远处地平线那里,有高耸的城堡和塔尖上飘着的旗帜。
一晃眼,他俩都长大了。他还是很瘦,面色逡红,个子高得有些突兀。没有一件衣服是合身的,让他看起来像田间被风吹拂着的稻草人。她比他要结实,淡蓝色的大眼睛因为爱笑和鼓起的脸蛋变得细长。
两家人都各自为他们安排了相亲对象。“我要嫁给布兰迪,”她说。“我要娶菲比,”他说。家人们点点头,于是他们就成亲了,在野外燃烧着篝火的夜晚,与邻居们一起转着圈跳舞,喝光几个木桶里装的葡萄酒。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世了,是个胖乎乎的男孩。生活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浆洗、浆洗,院子里挂满幼儿衣服和尿布。宝宝却成天脏兮兮的,和父母一样卷曲的头发中总是少不了草屑。
宝宝得了严重的病。宝宝没能挺过来,被葬在离家不远的一棵赤松下,那里是他最喜欢玩耍的地方。其后的一年,年轻的父母看起来骤然老了十岁,也不如原先那样爱说话、爱笑了。直到他们的女儿出生,女儿之后又有了个儿子,这个家才又热闹起来。
他们给木房后盖了间小屋,喜欢画画和木匠活的儿子能在里面待一整天。他们驾着马车去看望孩子们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车上放着自家制的大块奶酪。有次回程的时候赶上暴雨,马车从陡坡上滑下来,男人摔伤了腿,那之后便很少出远门了。
两个孩子各自成家,祖辈们也相继离世。日子一下子清闲下来,男人开始在儿子的木匠屋里做活,家里于是多了好多板凳。高高低低的板凳无处堆放,只能拿去送人。妇人不停地给子女和孙辈们做着织物,直到有一天,眼睛在油灯下无法视物,放毛衣针的篮子被男人搁到衣橱的顶上。
那之后的夜晚,他俩各自坐在摇椅中,共同回忆着过去的岁月。不怎么开口说话,但偶尔蹦出的只言片语证明,回忆是同步的。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最后,画面回到那个春日的黄昏。老太太小羽穿着臃肿的裙子站在床边,看着即将离世的老伴儿。哦,对了,这个男人就是圣章。不是一生下来就已成年、有着永世不坏之躯、内存里囊括了整个人类文明的智能机器人圣章。是个像她一样自然老去的普通阅读模式加载的章节内容不完整只有一半的内容,请退出阅读模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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